三、分断体制的危机及再统一运动的新契机

    对于超克分断体制这项方案而言，最大的威胁当然是一场可能在朝鲜半岛上爆发的战争。若发生另一场战争，必然会对以人民出发的再统一运动造成致命一击。就算这场战争没有像1950至1953年的韩战一样对整个半岛造成彻底毁灭和两败俱伤的大规模屠杀，打击仍会是巨大的。因此，战争的可能性不能仅仅被当作统治阶层的宣传教条或口头威胁而打发掉，而是必须被严肃地从民主化和再统一运动的角度来面对处理。

    当然，这种可能性不该被夸大。然而我们也不能忽视一项事实：完全无视于战争可能性的论述，会有一些缺陷。举例而言，近来大家都注意到，由于苏联的崩溃、中国的开放以及南韩跟中国之间的外交关系发展，北韩的地位已经在弱化。但是，正是在对峙两方之中的一方占有压倒性优势时（正如波湾战争时的美国），或者其中一方被认为应该会变得更弱时（就像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夕的日本），战争才容易爆发，而不是当两方几乎实力相当的时候。再加上，我们从近年来的经验也得知，自从冷战结束之后，内战爆发的频率变得更高。如果正处于当前“总体危机”漩涡中的南韩，鲁莽地对北韩施压，特别是当北韩正陷入金日成去世之后的政治动荡，以及接踵而来的粮食危机等状况的时候，我们实在无法排除整个情势突然转变成战争状态的可能。

    此外，我们也无法去除另一个可能性：由于北韩自身内部的动荡，而导致北韩政权或体制的垮台。这也会对提倡超克分断体制运动作为一种日常生活实践的任务，造成致命打击。在南韩的统治阶层中，有许多人将这种形式的垮台视为一个机会，使他们可以在排除民众参与的情况下主导再统一。但这个如意算盘同样也打错了。首先，没有人能确定，北韩陷入完全混乱状态的时候，到底谁会掌权：是南韩政府、中国、美国，还是包括日本在内的外国势力联合体？而且，若结果是完全由南韩或美国来占领北韩，那么可以肯定的是，北韩军队的绝大部分（其中包括曾打过韩战的老兵及他们所训练的干部）会展开游击战，造成比去年江陵地区潜艇渗透事件还严重几百倍的混乱。而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就是南韩的民主，虽然这份民主确实仍是相当有限的，但却是人民以血汗所换来；而跟着民主一起毁灭的，将是同样由人民血汗换来的南韩经济发展。

    从我们将分断体制视为一项必须被克服的体制这个层次而言，我们并不是完全不欢迎在整座朝鲜半岛上已经可见的危机征象。然而，我们不能毫无条件地欢迎每个危机，因为，一种意味着超克分断体制的再统一，必须强化人民处理体制性冲突的能力，并且将他们的投入累积到再统一的过程中，使其至少成为其中一项主要变项。幸运的是，正如“危机就是转机”这句话所言，北韩垮台后可能随之产生战争或混乱的这种威胁，以及南韩统治阶层在危机处理上暴露出的无能，使超克分断体制运动产生了一个新突破，也就是民众自行发起的拯救北韩饥荒运动。当然，由于南韩政府及大型媒体的漠不关心（甚至有时候是刻意阻挠），这项运动离真正解决食物短缺问题还很远，而运动本身的发展也还没到令人满意的程度。

    从超克分断体制要成为一种持续的日常生活实践这个观点来看的话，我们必须要在这项援助运动中建立起一种自觉，而且这个任务就跟将该运动做量上的(quantitative)扩散一样重要。到现在为止，这项援助行动主要是以同胞爱和人道主义为基础而展开。这个策略能有效克服政府及右翼势力的障碍，并获得大众支持，此外也是一个很好的起点，因为每项运动都应该以基本的人性原则为基础，包括要关爱自己的同胞和其他的人类同伴。但这次的粮食短缺问题不太可能很快解决，而且一些反挫势力也会大剌剌地扣上如“抽象人道主义”、“情绪化的民族主义”、“不负责任的再统一至上态度”等帽子。在这样的情况下，若这项运动要能够持续下去，并对超克分断体制产生实质贡献的话，人道主义原则就必须在几个面向上有所补充，并且发展成一个更为复杂得多的自觉意识。

    首先我们应该认知到，对北韩的粮食援助是很重要的，而且这是就既得利益者老挂在嘴边，而一般人民也无法不感到关心的南韩经济和国家安全事宜上而言。换句话说，我们应该了解到，协助北韩境内迫切需要援助的人民的同时，也有助于避免战争及保护南韩的经济。就连南韩政府在讲了一大堆关于粮食援助被“转变成军事补给”可能带来的国家安全威胁之后，如今也似乎意识到，运送粮食（及药品）给北韩其实是符合南韩利益的。（在这个面向上，更熟练于从较大范围看事情的美国也领先了一步 ）[1]。这使得我们更有必要强调，反对援助运动的那些势力，不只是一群缺乏同胞爱和人道主义精神的不道德集团，更是无法处理危机的愚蠢无能者，因此，他们一方面没有能力引导政府的对北韩政策步上正确方向，另一方面也无法削弱存在于南韩的顽强保守势力。确实，在此我们又再度发现，在分断体制之下，这两方面的任务永远是一体两面，必须同时并进。

    更进一步地说，粮食援助运动是最能够确保并培育北韩方面对抗分断体制力量的方式。如果说北韩目前政权的寿命会因为粮食或其他援助而无限期延长的话，那么不只是南韩的右翼团体，连两韩之中反对既得利益者的民众本身，都该起而反对这项援助运动。但这当中有一个重点是，如我先前所提到的，正因为一项运动应当要成为一种日常生活实践，所以我们并不想看到北韩政权的突然垮台。而且同时，我们越相信构成另一半分断体制的政权之下的人民，必须对自己所身处的政权本身做出一种最终的判断，就越需要确保足以做出这项判断的人的生存与安康，而这些“人”，就是北韩人民，特别是他们的下一代。况且，当北韩人民逐渐了解到，南韩人民确实为了拯救他们免于饿死和病死的危险而尽了很多力，那么北韩与南韩双方人民之间的连带感，就会变成一项活生生的现实。当然，我们也不能排除北韩有可能在官方对事实加以隐瞒或扭曲的情况下，短时间内还无法承认南韩人民有做出这样的贡献。然而事实不可能永远被隐瞒跟扭曲下去，如果相信这是可能的，不啻等于相信北韩领导阶层的法力无边，也不加思考地预设了韩国民族天生就极端愚昧。

    然而，一些怀疑论者执意认为，对北韩人民来说，要他们去批判或评断他们身处于其下的分断政权，根本就是一种妄想。确实，我们对北韩人民所知极少，也没有看到他们有任何足以和南韩自四一九学生运动以来一直持续的民众抗争传统相匹敌的活动。之所以如此，原因不太可能是像北韩当局所宣称的：因为党和人民之间毫无任何隔阂。反而，这是一个需要仔细分析的主题，并且必须将下列因素考虑在内：北韩特有的社会机构，这些机构虽然也是分断体制的一部份，但却必定会和南韩的相当不同，原因正在于它们是分断体制的一部份；国家机器和党的控制方式；主导的意识型态，包括北韩对“再统一重于一切”这项教条的解释；由于美国及其同盟国家而造成的一种“被围困的政权”状态；以及其他等等。不过，同样是在“人民运动”的观点考虑之下，我们不应该太狭隘地光从南韩反对运动的情况来想事情。举例而言，若配给系统代表着构成北韩“社会体制”的最重要基本元素之一，而这项系统由于食物短缺的关系而运作不良，因而使得大多数北韩人民为了要求生存，不得不诉诸一切可能的自救手段，包括“地下经济”，那么这就告诉了我们，在某种意义上而言，一场几乎足以和1960年代的4月革命或南韩1987年的6月起义同等规模的全国起义，就会变成正在酝酿的现实了。当然，涉及在这场起义之中的民众力量不会是一股有组织的能量，但没有人能够确定，被动员起来的民众的自发性和主动性会往那个方向去。无论如何，我们能期待的是，南韩人民对北韩同胞的援助不会是一场单向的善举而已。

（林家瑄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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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年后，情况有相当改变。布什政府的援助政策变得短视又吝啬，首尔的态度则变得积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