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洪雷等:“众目睽睽下”的电视剧 - 文章 - 当代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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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洪雷等:“众目睽睽下”的电视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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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在五千年的中国文化当中一定会有单纯,一定会有简单。那么文化、文艺又特别需要这种单纯和简单。为了简单我经常给演员这样的动员,你们到了剧组单纯一点,单纯可能会出奇迹的。我一直强调我们的影视作品要单纯下来。要简单下来。要在阴霾中看到阳光,看到人和人之间的相信,要看到明天一定会比今天好。

    康洪雷(《士兵突击》、《青衣》、《推拿》导演)

    #渴望和学界讨论如何确立产业化后的标准和精神#

    我12号中午才杀的青,毛(尖)先生中午打电话让我来,我非常感兴趣。中国电视剧尽管短,但是一晃也30年了,需要像电影一样得到理论指引和美学提升。中国电视剧究竟怎么走,朝哪个方向去,在目前的文化很脆弱的前提下,中国电视剧该不该姓钱,该不该成为产品,这一直受到质疑。但大家光说不研究,我个人带着这些问题,还报考了对外经贸大学的商学院,想去学商业和文化怎么结合?作品怎么转化为产品?因为我一直很苦恼,投资人也好,制作人也好,包括电视台,张口产品,闭口产业,我们也想往这条路走,但是忽然发现非常危险,很多领域产业化之后,应该根据行业特点去建立标准,树立行业精神。因此,我就特别渴望有这样的学者、教授、学界在一起讨论,怎么去前行,甚至用什么样的理论提升,使它走上一个健康的能操作的一个领域。

    #中国影视剧输出艰难是因为其中没有自己的价值#

    今天和学界讨论,我在想,是否可以把文学放进电视剧中?因为它和中国的章回体小说非常近似,从结构方式,到人物叙述,而且我们有那么深厚的章回体小说作为底蕴的中国,但我们现在还要大量向西方学习他们的电视剧。中国是很特殊的国度,我们应该有自己的特点,应该有自己的价值。现在我们的电影、电视剧输出不出去,领导都很着急,为什么我们输出不出去?我们的东西里面没有价值。输出技术吗?输出3D、4D、5D吗?输出你的打打杀杀吗?输出你对生命的不尊重吗?我经常会看到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腰悬三尺清风,动不动拿出来,生命漠然消失,而她毫无惭愧之色,难道这是我们的发展方向吗?这是我们的主流吗?我经常在问自己。古装宫廷戏就是谋略,说的再通俗一点就是阴谋,难道中国五千年就从阴谋中走来?在中国泱泱五千年的历史当中没有美好吗?没有让人觉得非常简单的那种单纯和人和人的互信吗?这都是我的疑问。

    我相信在五千年的中国文化当中一定会有单纯,一定会有简单。那么文化、文艺又特别需要这种单纯和简单。为了简单我经常给演员这样的动员,你们到了剧组单纯一点,单纯可能会出奇迹的。你们想不想33万一集,想不想40万一集,你们就从单纯想来,什么都别想。真的会有奇迹出现。有些人相信我的话,于是他们单纯下来,于是奇迹出现了。其实我没有什么方式。我无法从理论去研究。我一直强调我们的影视作品要单纯下来。要简单下来。要在阴霾中看到阳光,看到人和人之间的相信,要看到明天一定会比今天好。复杂是你造成的,一切美好都在你的身体当中。你不要看到别人的好,其实是你好,当你看到别的好,你一定会好起来。于是我努力把这些因素在作品中呈现。

    #《推拿》我努力发扬人物的表里如一和令人尊重处#

    其实从《激情燃烧的岁月》开始,一直到现在我都是这样走的,没有人这样支持我,没有人说好。只有《士兵突击》《青衣》播完之后了大家说好。我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没有这样支持的话。

    这次我们花105天拍了《推拿》。《推拿》写了一大堆的盲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情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我觉人物写的非常好。而且有三四个人物。有了人物,我们何愁没有故事?可是我们的投资人,经常说这个没有故事啊。我有时候真是特别苦恼,什么是故事?我觉得故事是由人而生长的,由于你的区域不一样,你的教育程度不一样,你的性格不一样,当你和六个人在一块生活的时候,一定有故事。就跟过去我们经常听歌声当中说,爱情是故事,两个青年人,一个是南方,一个是北方的,结合在一块一定是有故事的。小说里面也是一样,我们最发愁的是人、人物。我们现在太缺少令我们由内向外尊重的,甚至你信服的人物,什么样的人物?应该表里如一的。我这次做《法兰西岁月》,可以说是困难重重,来自于各方的压力,大部分人欣赏的是表里不一,他们认为这是谋略,我不同意。

    中国为什么老是在世界上让人瞧不起呢?是自己看不起我们自己,我们老是不原谅我们自己,我们现在不是吗?经常不原谅我们的国人,经常不原谅一个过错,难道这是我们发展方向?所以我经常跟自己说,我一定要用发扬他们的优点,如果你做这个东西自己的心灵都不震颤,你可以让看你戏的观众震颤吗?不可能的。那是多少钱都做不来的。

    我一说话老是伤人,我也伤了不少单位,但是我真是做好了最后的准备。为什么做好最后的准备呢?《我的团长我的团》播完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播了,所可是我们的一个卫视台长来了,说我来播,我特别的高兴,于是每一次做了15分钟的点评,我告诉他们为什么这个场景这么拍,因为那个片子是用鲜血和生命拍出来的。至于它一般的政治寓意和人文寓意抛开不讲,如果这件事情在我们手里溜过去,那是罪过。这么多的故事我们不知道,那么多的故事放在你面前你不去做,那是不对的。所以我特别由衷的希望我们的学者、教授,能够把中国电视剧像电影一样重视起来,使我们的电视剧朝着一个健康的方向去发展,给我们理论的提升,中国的电视剧很可能比中国电影在世界上更早的一天,让世界人相信你。

    陈思和 (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

    #中国通俗文学历来在市场上自生自灭#

    我们中国电视剧30年来有很大的发展,这个发展当中我觉得最重要的一个积极,就是电视剧从以前一个主流意识形态的巨大控制当中走出来,走向市场,走向市场以后,会不会导致很多的问题?但是有一点,显然我们在讨论现在的革命历史题材也好,谍战片也好,面对巨大市场的时候出现了很多多元,出现了各种解释。比如说今天上午讨论谍战,谍战题材在50年代是没有的,五六十年代是没有的。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面临了电视剧巨大发展的契机,这个契机说白了,是从一个意识形态的主导转向了市场主导。实际上,在中国历史、中国文学史上只有五四以后才产生了背后有意识形态的推动下的文学炒作,所以当我们讨论思想的深刻性,讨论巨大的内涵等等这些新闻学的概念,其实都跟背后有巨大的思想或者说政权,这样的力量在推动有关。这个以前和以后,实际上更多的文学作品只是市场经济,本身在市场发展当中,自生自灭慢慢在走。

    我们现在有一个通俗文学的概念,过去是没有通俗文学的概念。我们今天电视剧行当里面的所有热门题材,家庭题材、历史题材、武侠题材、社会批判题材,革命历史题材等等,包括推理、公安、破案、惊险,所有的题材在以前的通俗文学里面、古代小说里《西游记》《水浒》都有。我们现在就是加了一个现代的东西,这个现代就是有巨大的思想性、深刻性的。我们今天的通俗文艺、大众文艺和传统的不一样,就是因为我们今天有了“五四”这个成份。“五四新文学”和通俗文学这两个传统,构成了今天的电视剧,这使得在创作当中不可能纯粹地回到原来的通俗文学的水平,也不像五四文学那样,它毕竟是需要靠市场。

    #电视剧是“五四要素”下的有机构成#

    在这样一个契机下,我觉得今天是可以催生出一个不是我们想象当中的或以前理解的大众文学、通俗文学。上午庆梅讨论的问题被很多人质疑,因为庆梅说到两个概念,一个是精英、一个是大众。潜台词里大众文化是粗制滥造的,我们是不看的,或者说现在看了,看了以后我们也可以从大众提升中好的元素,进行批评或讨论,我想因为我们都是学理论的,都可能站在这样一个立场上去看电视剧,好像觉得电视剧总是比较低,被人民大众看的,不是纯粹的新文学人来看的,这很正常,我们在大学里受的全是五四以来的教育。但是电视剧跟电影不一样,恰恰是直接从古代,或者说中国历来如此的一个市场下的文学出现的一种文学形态。这种文学形态是跳出了以前“五四新文学”的框架。这使得我们潜意识里面可能有一个拒绝,觉得这个东西是一个比较低层次的感觉,所以可以放松它,可以迁就它,可以编造一些比较不负责任的、粗制滥造的。洪雷肯定不属于这一类,但很多编导人员当中都会出现这种情况。反正是给大众看的,给低层次人看的,反正是给走市场的,反正是商业片,所以我可以粗制滥造,我可以做得不到位。

    我觉得要克服今天电视剧的发展,在主创人员的主体上最重要是克服这样的问题。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值得我们讨论的,我们究竟在这里面如何把一个五四的元素跟一个通俗文学的元素结合的更好?

    #说电视剧是大众文化不等于要粗制滥造#

    从发展电视剧来讲,首先在理论上、感情说要克服这个问题,包括我们研究电视剧的人都要把它当一个今天大家审美需要的东西。因为那么多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在看,就证明这个社会的普通群众需要。这样我们就不能说可以给他们粗制滥造的东西,我们必须要给他一个精品,为什么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团长》?看到《士兵突击》那么喜欢?就是因为我们看到粗制滥造的东西太多了,成份差的很多。而不是说拿了钱就做不到,拿了钱就要放低了自己的身份。

    如果读者、观众、研究者、主创,都真的把它当一回事,当做现在人民大众喜欢的艺术作品来做,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所以我想提出来一个讨论的角度: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不是对电视剧以外的东西看的太多,我们重视电视剧并不是重视电视剧本身,而是想借助电视剧说一些其他的话?如果我们真的重视电视剧,就应该关注电视剧本身。今天文尖发言用片断解读文本,如果都这样就可以提升文本。对主创人员、对洪雷这样的导演、编剧都会有触动,人家在真正看电视剧,是真的艺术要求,这样结合起来,站在大众的立场上,那么多的老百姓都在喜欢看的话,那就不是在电视剧以外来说,而是作为电视剧里面创作的一分子,这样才会使我们电视剧走向比较高的过程。

    甘阳(中山大学人文高等研究院院长)

    #追问中国人的生活方式#

    讨论了两天,我印象最深的几个概念:资本、革命、社会主义。我一直觉得在这些概念以外还有什么东西没有被包括进来的。中国的电视剧可能超越这些东西。

    我电视剧看得非常多。为什么会电视剧感兴趣?因为中国国产电视剧在不同层面追问一个问题:什么是中国、中国人、中国人的生活方式?这个好像在我们的讨论当中反而没有出现,问题比较大。有些人试图用社会主义来规定中国,有些人可能喜欢用资本主义来规定中国,说中国不被社会主义规定,就是被资本主义规定。我历来是反过来的,中国规定社会主义,中国规定资本主义。所以中国电视剧的企图心有意无意超出这个东西。我们中国人不仅仅生活在革命之后的一百多年,而是有非常漫长的历史。无穷多的历史剧,而且收视率都不错。这背后都追问一个中国的历史。

    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在某种意义上我认为超越目前的资本主义、社会主义。资本是很强大,资本主义很传统,但是还有更深刻的传统、更深厚的传统,这是电视剧里面不断传出来的。我看过一个片子,讲的一个克拉玛依油田的故事,就是讲一个普通工人整个解放以后的情况。所以这些东西都不是用哪个主义来定义中国和中国人,而是用中国人和中国人的生活方式来重新定义主义。

    #电视剧不应挑战常识#

    追问中国人、中国人的生活方式的概念,就就有一个最基本的判断和常识。但是这几年有一些电视剧故意装深沉,就会装出很多事情来。比如说,大家看到《甄环传》,整个没有任何的伦理,完全的阴谋,人与人之间没有任何的一点正面的东西。《悬崖》拍得很高明,但里面说“没有人受得住严刑拷打”。我妈妈就说:“怎么没有啊,那么多的革命烈士都是英勇就义的”。谍战片还有一个很不合理的一些东西,比如,必须要枪毙自己的同志,一定要看着自己的亲人受拷打,一定要自己拷打自己的亲人。这些都没有必要作为人性基本面去呈现,这些是很基本的常识性问题,但因为要故意装深刻、装深沉,装自己高明,就会走向一些非常反面的东西。这是一个最近出现的新现象,就是越来越没有基本的常识。这是我很担心的一点。可能有的片子想在最卑微的、最低贱当中完成好的东西,但是处理不好可能就把卑贱当做好,这个危险可能是存在的。

    王绍光(香港中文大学政治与公共行政系讲座教授)

    #文化多元还是阶级区隔?#

    我总结我的人生,前30年读小说,后30年看电视。看电视剧里,头15年看美国电视,后15年看国内电视。我的观察是传播的方式影响观看方式,观看方式很可能影响制作方式,制作方式会产生社会后果,这个观察不知道对不对,我先讲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观察。

    30年前中国有电视机的人非常少,中国有的频道非常之少,那个时候的播放方式,一家人有一个电视,不是一家人在一起看,而是你院子里的人一起来看,大学里面一层楼一个电视,所有人都来看,在这种情况下,观看方式决定的是这种人群是混杂的,各种各样人都在一起,制作方式、选材一定要适合一大批人,才能看电视。我们现在经常能够回忆,那个时候播出一个电视剧,街上没有人。这个后果很明显,大家都在谈同样一个东西,谈同样一个剧,谈同一个题材。

    当我去到香港工作以后,就发现这个时候有了各省级卫视,选择就多了,这个台不想看可以看下一个台。这个时候,我相信观看方式也已经变了,几乎是每家每户,甚至每个人一台电视的。制作方式显然就发生了变化,制作的节目应该是呈几何数目在增长。现在我看电视,就是每天iPAD,我会非常简单的,会去选择,首先是内地,然后选题材。中国电视剧叫杂草丛生,当然有贬义,我基本上是食草动物,各种各样的草都吃。

    我相信这样看电视的人越来越多,所以一年才会有一万五千集电视,已经播了22万的电视,哪怕好的电视你都没有办法看完,而分众的情况也就变得越来越明显。这就会出现一个社会后果的问题。有些人就看英剧、看美剧、有人看韩剧,有人看中国内地剧的。还有各种各样类型剧。这样就会出现一个后果,从积极来说是多元,多元是好事情,每个人的兴趣、爱情都可以得到满足,这是好的解释。从负面来讲可能是一种区隔,就把人群区隔开来。以前的年轻人和老年人可能能找到共同的话语,因为观看方式,影响着制作方式、制作节目要雅俗共享,老少皆宜。但现在都针对不同的人群做社会调查,按照菜单来定制今后的节目,今后的人群就越来越区隔,互相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这种现象不仅在电视剧里面如此,现在的城市建筑、城市规划也出现这样的问题。于是在城市规划建筑界就有争论,有人建议要尽量的建设混居社区,在一个社区里面以学区为单元,里面有比较富的和有比较穷的,要不然在这个环境里面成长的孩子就阶级意识非常的鲜明,这样的社会不可能和谐。

    #制造各种类型的边缘人?#

    电视剧也是如此。今后不一样的人看完全不一样的东西,这个社会的阶级分层会非常严重。社会科学里面讲一个概念,叫社会资本。社会资本里面有一条,就是大家听什么样的音乐,读什么样的书,看什么样的节目,这都是社会资本。有一项加拿大的研究,找工作的时候你要是能够跟你的老板们谈同样的球赛,谈同样欣赏的音乐,你找工作的机会要大的多。如果你仅仅有非常特殊的一种品位,你没法跟别人交流,你的文化资本、社会资本比较少,你就很可能变成社会的边缘人。我怀疑这个趋向走下去的话,很可能会造就各种类型的边缘人。这种方式一方面是多元的主体,这个角度来讲可能是好。但是我很怀疑这个社会变得越来越区隔,共同语言会越来越少。这些东西还摆脱了伦理,摆脱了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但是这个可能还是人类社会进步面临的一个困境,就是选择太多了以后带来的麻烦。

    颜海平(上海交通大学教授)

    我文学出身,在国外研究戏剧和媒体。我想从国外学术界观察国内的角度来给大家传递另一种思维,可能对思考一些问题会有帮助。

    #人文学者聚焦电视剧讨论在国外学术界绝不可能#

    从我在的国外的这个学术圈来看,我兼及比较文学、东亚文学、戏剧、电影、媒体,觉得中国正处在一个工业革命、技术革命的过程中,有点像英国当年的工业革命,也有一点像美国二战之后的信息革命,多重的技术革命同时发生。并非每个民族国家,或者说民族文化传统都有能力制造电影工业,也不是每一个民族国家都有能力使用电视,很多青年朋友谈网络,使用网络,而且这三者同时使用、同时发展,在世界近代史中,是非常罕见的现象。这样一种剧变所带来的挑战和带来的机会,在国外学界来看是潜能巨大。

    第二,在西方近代化的过程中,文学艺术的门类分门别类之间有很多的渊源。比如说文学、音乐、绘画、建筑、戏剧是从基督教的一种精神生活方式中多元化衍生出来的,比如说《圣经》,研究英国文学、英美文学的知道几乎每个伟大的文学家都在试图重写圣经,这是一种说法。音乐、绘画、建筑、戏剧,戏剧是整个的主流宗教生活,中世纪的一种形式。以此分门别类来承载现代生活。电影到电视的出现是巨大的挑战,至今在美国的学术分工、学科设置上,仍然是把电视研究放到了传播学院。传播学院是不会聚在一起讨论今天这样的话题的。

    我其实是受鼓励的,在今天这样一个场合中,人文学者、社会,实际上是在前沿业界的人,以及我们直接在艺术领域里工作的,居然能够坐到一起,非常可贵。在国外遇到困境,往往返回学院,我想在中国应该不会这样。

    #电视剧对人性塑造能力为何是理性范畴无法涵盖的#

    出于工作关系,我在美国也常看电视剧,当然和中国不一样。以上是自己自己的直觉,最后一两点想法和建议。

    一,电视剧和我们所了解的艺术样式有一点不同——它的时段非常长,美国的电视连续剧是可以一直播下去,等到市场的能量差不多才结束。它带来的是什么样的能力?值得思考。

    二,和时间长度关联的是受众、观众的承受力。跟电视连续剧真正直接发生关系的是非常长时间的连续的承受力,这个承受力可以是主动的也可以是被动的,一个并不好的连续剧也可以看下去是很好的,一个很好的连续剧也许我们并没有看完。但是一个受众需要长时间跟一个故事联系发生这样的关系,这是另外一方面可以探索的。

    三,两者互相交织,以及发生各种各样不同的方式的认知,实际上就是对人本身形成一种塑造性,这是我们理性的范畴和语汇可能无法法涵盖的领域。《青衣》这个作品,我当时是在美国看,感觉非常强烈。和我们的文学背景很不一样的美国学生,也看了,很喜欢。感受是,所谓现实的各种各样的价值也好,各种各样的生活方式,以及可能性也好,但《青衣》表达的是一种超越,一种极限性的超越。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种对人性塑造的扩展性,电视连续剧有很强的表达力感染力。就是我们目前的一个个体和群体,和总体之间的关系,当焦点聚焦在个体,本身的表达上的时候,表达的时代的条件,转变,是值得深究的。

    我们过去有一个群体的理念和价值,现在聚焦到不同时代的个体表达时,需要用热忱,和理想去处理这样的距离。在一个个体的环境中,如何坚持这样一种价值?我觉得康导的作品提出的这样的思考。而这样一种考验,这样一种对人性的深化、磨炼、极限的突破,是电视连续剧的一种特别有的能力,这个跟读小说不一样,跟看电影不一样,跟看一个具体的其他作品也都不同,因为它在时段上拉的很长。这个漫长的过程又有时间的内耗,文化生产能力的变化所带来的作品和产品的形式上、构造上、结构本身的特征变化是我们比较感兴趣的。这样一种变化跟美国之间的作品比较,跟欧洲作品的比较其实都可以深化,而且有很大的不同。

    戴锦华(北京大学教授)

    #我们在每个位置上、每种职业中都需要守住底线#

    我刚才被康导的话震动了。作为我自己,作为这个时代所有的观察者和思考者,我想好像我们进入到这样一个时期——我们得守得住下线。大家刚才讲到一系列制作的生态困境和艰难时,比如制片人把成本先吃掉了,装到自己兜了,只拿出小钱来进行制作,这恐怕是更真切的一种现状。所以我感动于康导的话,现在在每一个位置上,每一个行当当中,我们要拖住这口气——坚持底线。

    我也感动康导所说,大不了我们夫妻俩的工资还能过活。我们讨论伦理,今天伦理在很多层次上提出,康导把这个伦理清晰化和具体化了,而且和我们每个人的生命和生活联系在一起,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我真的很感动。这是会上没有预期的收获。

    #20年来电视剧正在成为观察中国社会生活的窗口#

    最后一点,今天我们不断谈到这个电视剧,比如说高雅,或者说粗俗、精英、大众,其实我们都是在很困难的、很词不达意试图去把握一个东西,因为我们感觉到了电视剧的重要角色,我们感觉到了基于20年来电视剧在中国社会生活中扮演巨大的、有机的、建构的一个角色,但是同时电视剧又成为一个窗口,所以恐怕我们在两个意义上,一个是电视剧文本所提供的,让我们通过电视剧本去看中国社会、中国生活、中国文化。另外是像今天下午这场会,我很有幸主持的这场会,为数不多的创作人员跟我们讲,他们创作当中不同的层次在不出层面、在制作层面所遇到的问题,让我看到了在财富集聚、资本涌流的状况之下一个正在被改变的中国社会文化生态。这个生态多层次的,但这样的生态决定了中国文化的生产样式,决定了中国文化生产的传播样式,决定了中国文化生产的接收样式。

    正是这样一个反差、这样一个对照,而我们自己亲历这个过程,整个20世纪的中国人民,中国的政治家、中国的领袖、中国的革命者前赴后继,把我们领到了这个被世界关注(既是中国威胁又是中国债主)的大门口。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我觉得开完这个会我觉得收获特别大,挺着急的——今天说电视剧是大众文化,在市场中挣扎,在市场当中开出灿烂花朵的时候,我们会看到生产、创作、制播、接受,其实这个链条和环节已经在空前巨大的资本支撑之下成为了一架工业机器开始运行。而我们这些不争气的受众其实已经被整合或者说缝合在这个链条之中。

    #面对工业文化造成的反差,要有反省的文化自觉#

    但是我们又是被动吗?我们每一个人在每一个环节上,我们今天在座的有学者、有受众、有制作者,在环节上,我们一个新的主体主角在哪里?我们在警惕民族主义、警惕新的民族主义暴力,警惕中国崛起,缔造中华帝国的这种威胁的文化自觉的同时,我们怎么去反省已经历经一百年的我们的文化,我们对自轻自贱的反省又如何必须和我们对于五四以来的文化批判、文化反省、文化自觉的传统有机的结合在一起?

    所以我始料不及的是没有想到电视剧这样一个命题,会把我们共同带到这样一个,近一两年来对我变得非常急迫、非常具体、非常真切的问题当中。当中国从鸦片战争后看到走出去的可能性,这个时候我们必须自问,中国对于世界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不用太焦虑我们中国电视剧什么时候被全世界所接受,我大概可以肯定中国自信于世界的那一天,中国电视剧可以被世界所接受。我更期待中国电视剧用最朴素、最单纯的方式参与到其中。因为它是这么有力量,这么充满可能性。

    王晓明(上海大学文化研究系教授)致闭幕词

    #读懂电视剧的三个难题#

    这两天参加会议的人都说:“我其实很少看电视,我没有资格在这里说话。”仔细想想这很奇怪,这么大一个会,但绝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是没有资格来开的。这样的学术界的会,我是从来没有看到过。

    中国近30年来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整个文化、整个生产的机制、支配性的的力量和社会当中其他不配合的、不服从的力量之间的冲突,所有这些东西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这个时候就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我们怎么来认识今天的一个社会状况?怎么来理解今天的文化?这是一个大问题。就在大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电视剧“忽然”之间突然变成了一个呈现这个社会生活的最大的一块“屏幕”。就像戴锦华先生说的一样,如果我们有能力的话,电视剧可以成为我们分析、观察理解生活的一个很好的窗口。正因为这样,我们所有这些人都没有资格来讨论电视剧,但我们仍然要来开这个会。

    我刚才说了,如果我们有能力的话,可以通过电视剧来理解当代社会,但是问题恰恰在这里,很难。要看懂电视剧、看懂电视剧热不容易,这个问题已经从这个会议呈现出来了。这里有几个难度。一个是把电视剧当作一个小说来读这样的情况比较多,但电视剧和它背后的生产过程、生产过程背后生产机制之间是什么关系,讲得少。第二个是我们目前的讨论,发散得多,关键性的聚焦少。第三个是电视剧背后的整个生产过程也是新的东西,而且在不断的变化。要真正能够看透这个东西也是不容易的。我们会说资本的逻辑、美的眼睛什么的,但光说这样的词是不够的,还有审查的问题、技术的因素等等,各种各样的因素结合在一起。而且这个机制不但有一种普遍性的特点,具体到每一个电视剧的创作过程,这些因素的比例也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要对这个电视剧背后整个机制有一个初步的了解,然后展开对电视剧,及其对电视剧热更进一步的分析,是我们这两天会凸显出来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

    #积极介入的“众目睽睽”#

    这些尽管很难,但是这个事情还必须得做。为什么必须得做?我们当然可以说生活在这个社会当中,电视剧是我们生活当中重要的方面,我们当然要了解它,但这个是消极的原因。其实大家坐在一起来还是有比较积极的原因,这个积极的原因就是“众目睽睽”这个词。电视已经成为我们今天中国社会的聚焦点,各种力量、各种视线都聚焦到这里来。谈电视剧,我们第一想到是资本市场,然后想到政府,想到技术,想到其他东西,但是我想我们大家会到这里来,还是有另外一个方面的原因:看到聚焦的力量当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尽管我们这个社会走到今天充满艰难险阻,悲惨的东西太多了,但是内部所蕴含的能量还是非常巨大的。

    2008年的汶川地震几十万的志愿者涌现,就是这个能量巨大的爆发。平常看不见,或平常看的都是很糟的东西,但是出了问题或某一个突然的事件的时候,这个力量就出来了。我做一个大胆的推测:在“电视剧热”这个现象当中,其实我们这个社会的能量再一次通过这样一个方式,也在这里面起作用。

    比如,我们这个社会容易让人觉得自己是小人物,天生来服从和适应这个现实的,甘心当二等三等公民。如果大家真的都是这样的话,那这个社会就没有创造性和进取心了。此时,“炮灰”这个词出来了。“炮灰”在某些意义上是小人物希望找回自尊,希望有尊严, 这样的心愿通过电视剧表现、这样的词就出来了。

    “电视剧热”的真实情况到底是怎么样,这个很难判断。但重要的是我们怎么看这个事情。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很明确地说,在“电视剧热”这个事情上,我们确实能够、而且应该能够看到中国社会不被注意的巨大的求自尊、求解放、求自由的向上的正面的力量。这个正面的力量通过各种我们想不到的方式呈现出来。也是在这一意义上我们要讨论使它们得以呈现的生产机制。我们工作的意义就是来加入这个力量,通过我们的加入,来推动这个力量更加壮大。

    #评论者应主动承担引导责任#

    在这一意义上来讲,电视剧评论的意义、责任也就来了。这是对我们做电视剧评论的一种要求和期望。所谓“要求”和“希望”的意思就是说,当这个社会正面的力量和负面的力量有冲突,当一线工作者有抱负、有理想,发生困难的时候,我们电视剧的评论站在哪边?你不站在这一边,一定是站在那一边,没有第三者。在这个意义上来讲,评论确实能起很大的作用。对这个电视剧的事后评论,如果是好的有意思的话,那么它就会成为其他电视剧创作的事前因素得以介入。

    

    (据7月15日“电视剧与当代文化”论坛 速记整理编辑,未经本人审核,标题为文汇网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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