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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灯〡对照童年:一个母亲生养孩子的现代性遭遇
关键词:现代性 母亲 孩子
《对照童年:一个母亲生养孩子的现代性遭遇》一文从一位母亲的视角出发,以自己孩子的童年与作者自己的童年进行了对照,对看似方便快捷的现代生活模式进行了反思。对现代医学的过度依赖,对文明、方便、成功等观念的盲目跟从,不但使得育儿成本急剧上升,而且使孩子丧失了真正自由幸福的童年。两代人的育儿经验所折射出的现代与传统、知识与经验、城市与乡村、文明与自然之间的碰撞,值得我们每一个人深思。


 

编者按:

童年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人生阶段,母亲如何生养孩子、孩子以怎样的方式度过童年,不同的时代之间却有着很大的差异。《对照童年:一个母亲生养孩子的现代性遭遇》一文从一位母亲的视角出发,以自己孩子的童年与作者自己的童年进行了对照,对看似方便快捷的现代生活模式进行了反思。对现代医学的过度依赖,对文明、方便、成功等观念的盲目跟从,不但使得育儿成本急剧上升,而且让孩子丧失了自由幸福的童年。两代人的育儿经历所折射出的现代与传统、知识与经验、城市与乡村、文明与自然之间的碰撞,值得我们每一个人深思。

本文发表于《天涯》2011年第3期,感谢黄灯老师的大力支持,授权当代文化研究网发表此文。

 

 

20076月,我成为一个孩子的妈妈。在随后至今的几年中,妈妈因为帮忙照顾孩子,一直和我生活在一起。她经常说的一句话是,“现在养一个伢子怎么这样难!”妈妈想起我的童年,我正陪伴儿子的童年,时光流转也不过三十年的光景,对照童年,却仿佛隔了好几个朝代。感触良多,记叙如下。

 

一、基本生存:吃喝·拉撒·病  

 

 

恍恍惚惚想来,这几年干得最多的三件事是“洗奶瓶、洗尿布、跑医院”。吃喝拉撒,直接关系到孩子的基本生存。至于生病跑医院的经历,相信每一个家长都有过。

 

   孩子生下来就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缺乳。用尽了各种办法催乳,除了让我短期内迅速膨胀以外,没有其他效果,最后只能无奈地选择让孩子吃奶粉。妈妈对这件事的态度是,“好在有奶粉(她老人家根本就不知道还有三聚氢胺毒奶粉事件)”。但在知道每罐奶粉的价格不菲,而孩子四五天就可以干掉一罐奶粉后,她开始明显变得不安,总认为一个奶崽的开销不应该这么大,天天催我去买便宜一点的,而我总以孩子习惯了一种口味,医生建议不宜轻易更换奶粉为由,对她好心的催促进行搪塞。三鹿奶粉事件后,我惊出一身冷汗,为自己当初的坚持感到庆幸,那一段时间,几个同时生孩子的同事和朋友见面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吃的什么奶粉”、“带孩子到医院去做结石排查没有”,个个神情紧张,内心充满疑虑。妈妈这个时候开始怀念以前的日子了。她总是疑惑,“现在营养这么好,怎么就没有奶水呢?以前我都吃了一些什么呀,肉都很少看见,奶水还不是很多?”紧接着名堂更多的事来了,鱼肝油、钙片、鸡蛋黄、妈咪爱、合生元、金箍棒牌的深海什么油,几效合一的,吃得最多的是培芝牛初乳。因为缺乳,做母亲的天生一种歉疚,总认为别人既然推荐了,就应该让他试试,从来不考虑价格,谁叫自己没有奶水呢?直到孩子快二岁的时候,和一个久未见面的高中同学聊起这些,当医生的他才告诉我:“吃这些不会有太多用的,小孩子让他多活动,自然胃口大开,什么都吃一点,就会长得好!”此后,对那些利用母亲心理的商品广告,无论效果吹得怎样神奇,我都持怀疑态度。得知真相后,我没有跟妈妈讲太多,她要是知道以前花了那么多冤枉钱,不知会心疼到什么程度。

 

直到生完孩子以后,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如果说“吃喝”是孩子面临的第一个问题,那“拉撒”就是紧随其后的第二个大问题。在这件事上,我感触最深的就是开裆裤和尿不湿的对抗。以妈妈的经济学观点就是,“我养大你们四个花的钱,都比不上力陀用尿不湿的钱”。在她看来,对付一个小嫩崽的排泄根本就不应该再额外花钱。她实在不明白,现在怎么会有一种叫做“尿不湿”的东西。孩子戴上去后,一个晚上就不管他,早上起来,已经变成了一个几斤重的怪物。妈妈一方面心疼钱,另外一方面心疼孩子。“一泡尿,要三、四块钱对付,现在的社会真是!”“嫩屁股嫩肉,胯里搁这么个东西,湿滴滴的,大人都不舒服,何况细伢子!”在她看来,细伢子(无论男崽女崽)穿开裆裤是天经地义的事,是祖宗传下来的事,怎么广东人就这么怪,不给小孩穿开裆裤,她越想越不明白,最后甚至变得有点愤愤不平。在孩子两个月后,她对尿不湿已经明显生出了又爱又恨的感情,喜欢它的方便,但讨厌它的贵,更讨厌它让嫩崽的胯不舒服(为了节约尿不湿,她甚至将只用过一次的尿不湿拿到太阳下面去晒,希望可以再对付一泡尿,或者将没沾尿的一边剪下来垫在孩子屁股后面,结果总是弄得孩子满屁股的类似小水珠样的化学物质)。最后,在逛了很多商店,发现怎么也买不到心目中的开裆裤后,她老人家决定重操旧业,借来缝纫机,戴着老花镜,决定重新将力陀的行头置换一遍。从里裤到兜兜,从外套到棉袄,从棉鞋到围裙,里里外外准备了上百件衣服,其中最多的就是“阿口裤”( 开裆裤)。“你们小时候哪用过什么尿不湿,最多剪几块棉布,夜里用一下,白天就是阿口裤,会走路就会自己拉尿,会自己拉屎,哪像现在这么麻烦!”与此相关,妈妈还不满意我带孩子外出时一定要用尿不湿,她总认为小孩子随便拉泡尿在草里、在树上不是一件和“文不文明”相关的事:“以前施肥都要施呢!小孩子的尿有什么气味。”尽管我再三解释“如果所有的小孩都这样,就不好了”,她还是在我不注意的时候,趁机就让孩子在中大的榕树旁拉一泡尿。妈妈的坚持当然有她的道理,在广袤的田野和山中,一个幼童的排泄物根本不值一提,甚至成为土地肥沃的一个小小保证。但妈妈的做法在人口爆炸、巨无霸般的钢筋水泥铸就而成的城市里,很可能会构成一个公共卫生的问题,令人变得难受和恶心,甚至成为传播疾病的一种可怕途径。虽然我不认同妈妈的做法,但同时也认识到尿不湿的出现毫无疑问是文明的产物,不过在这种方便的背后所造成的环境污染也令人触目惊心。根据我的经验,一个孩子从出生到三岁,至少都要用一千块尿不湿(还只是以每天晚上用一块计算,如果任何时候都依赖尿不湿,那就远远要多于这个数目)。在方便的背后,它所付出的环保代价、安全性代价不知道有没有人评估过?在开裆裤表面的不文明中,是否隐含了更深刻的真正文明?在尿不湿方便时髦的一次性行为后,很明显还要给更多的人带来后续的不方便。这些用过的、一次性的尿不湿最后魂归何处呢?我从来没敢往深处想,每次只要稍稍展开想象,那一块块厚重的怪物就会向我飘来,越积越高,越积越厚,越积越庞大,五颜六色,肮脏无比。后来我才知道,现在不止城里的孩子用尿不湿,家乡农村那些年轻的妈妈也一样,她们不但不给孩子穿开裆裤,认为“丑”;甚至也不给孩子用棉质的尿布,认为“土”。她们用尿不湿更加没有节制,“想打麻将,就给嫩崽弄一块”,不但省事而且时髦。方便和快捷的现代生活模式,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我们的日常生活,在开裆裤和尿不湿的对抗中,开裆裤最后落荒而逃,只在几个固执的老人手下流传,而尿不湿早已带着胜利者的姿势,在美妙而真诚的广告告白中,以母爱的名义潜伏在每一个孩子的屁股后面。我还知道一个明显的事实,帮宝适、妈咪宝贝等国际品牌从中国孩子的屁股后面攫取了巨额利润后,它们绝对不会边数钞票,边仁慈地将那些孩子用过的尿不湿拖回自己美丽而富饶的国家。

 

可以说,孩子六个月以前确实如很多育儿手册所言,没有生什么大病,甚至小病也很少。但六个月以后,我便开始了另外一种生活状态,就是不停地跑医院。不是今天发烧,就是明天咳嗽,不是肺炎,就是麻疹,或者哪里蹦出一个不明物,吓得一家人惶惶不可终日。每次孩子生病,我的情绪都处于极端低落状态,总是被一种深深的无助和恐惧所控制。尽管知道抗生素滥用的副作用,但只要看到孩子无精打采的难受模样,就狠不下心不上医院,结果孩子在一次次的过度治疗中,抵抗力越来越差,用药也就必须越用越重才有效。现在回过头来看,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所碰到的这些情况都是常见的,完全犯不着这样紧张。后来想,之所以这样,除了独生子女家长普遍的焦虑症外,完全与自己对医院的恐惧和不信任有关。在跑遍了广州几乎所有的大医院后,从来没有碰到过一个医生面对我的焦灼,给予过任何安慰的言辞。他们只会想到最坏的情况,让紧张的父母变得更加紧张,从不会依据自己的临床经验,选择一种最方便最快捷的治疗方式。孩子一出现什么情况,家里总是派一人很早起床先去排队挂号,然后另外一人带着孩子全副武装赶往医院。在人山人海的队伍中,在几个小时的漫长等待后,孩子早在一种嘈杂纷乱的环境中精疲力竭,而医生总是漠然地先开出一张张检查单:不是验血就是B超,或者是什么免疫力检查。然后在更漫长的检查结果出来后,开出一些药物。一个普通的感冒折腾下来最少都是一百多块。“小儿科,小儿科”,如果“小儿科”总是依赖一些诊断复杂病情的设备和技术,那还有必要叫做“小儿科”吗?我都怀疑这些医生是否懂得从临床症状来看病,也怀疑医生这个职业的技术含量(尤其是小儿科),他们对各种现代检查设备的依赖给我一种错觉:其实当医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尽管也知道医生的收入和各种治疗密切相关,但到现在我还是不愿相信,大部分的医生在面临孩子的哭泣和家长的焦虑后,还有心思先算计是否应该先从他们身上捞上一笔再说。

 

当然,孩子每次生病,妈妈也会焦虑无比。我很少让她一起跟到医院去,但人手不够的时候,也去过几次。妈妈对医院的不解和恐惧由此根深蒂固。“你们小时候好像不怎么生病的呀,如果个个都是这样,我还有办法做事吗?”“你们那时候生病了,就抱到院里,不厉害就开几粒丸子,厉害就打一个屁股针,第二天就欢蹦乱跳了!”确实,在我童年的印象中,我几乎没有和医院有关的记忆。印象最深的就只有吃打蛔虫的药,一种甜得发腻的宝塔糖,五颜六色,对孩提的我们简直是一种不错的零食。如果听说哪个打了吊针,一定是得了什么绝症,都快不行了。这不像现在,任何一个孩子有点不舒服,就会被医生要求吊水,各种各样的抗生素下去,孩子的小脸越来越苍白,胃口越来越差。与对医院的空白记忆形成对照的是,我对小时候用过的各种“单方”印象深刻。“单方”,也就是常见的一些食材药方。在孩子头疼脑热的时候,父母首先想到的不是去医院,而是自己想办法弄点“单方”给孩子吃。诸如因寒气引起的感冒就用几片姜、几根葱、一勺红糖、一个红枣煮些发散水给孩子吃;因热气引起的心火太旺,则从几十年的老灶里掏一些灶心土,烧红了煎一些水给孩子吃;拉尿拉不出,就随手从屋边摘几颗车前草,将籽去掉,让开水一泡,放点白糖;拉屎拉不出,让孩子吃几餐煮红薯;不想吃饭了,就用鸡内金烘干磨成粉给孩子泡水喝;碰伤了,流血了,就放点烟丝,没有流血,起了一个大包,就用腊肉皮抹两下。除此以外,还有一些别的方法,比如为了避免夏天蚊虫叮咬,端午节那天总要用雄黄、艾叶、大蒜煎水给孩子洗澡,用艾叶烟驱除家里的瘴气。可以说,几乎每个家庭都自然而然懂得一些常识,也都有自己的单方。家里的窗台上,常常就是一个不起眼的露天小药箱。一个孩子生病就像猪栏里的小猪不想吃潲一样,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伢子累(发lai音,平声)了,过两天就好了”,成为父母的一种常见心态。至于疗效,这些常见的单方,很多时候甚至比现在的药物都还有效。印象很深刻的一件事是,儿子一周岁在老家得了肺炎,吊了七天抗生素后开始拉肚子,一直拉了八九天,一个上午甚至拉八九次。看了专家看普通,看了大医院看小诊所,医院也没有什么办法,但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到医院医生一看就说先打两天点滴吧,而一打点滴,就少不了抗生素。越打抗生素,孩子的精神越疲惫,我的心情也越低落,目睹孩子遭受的种种折磨,我对医院已经彻底失去了信心(那个时候,医生医术的高低对我已无所谓,但我显然需要医生所给的一点力量,希望他们理性而温情的安慰和心理疏导。但这显然不可能,看了这么多医生,没有一个对病孩的父母进行安慰,也没有一个对病情有明确的说法)。后来查资料才知道,孩子腹泻完全是因为得肺炎打多了抗生素所致,抗生素大量进入体内,破坏了体内菌群的平衡;还有一个更为严重的原因,是治疗肺炎时医生坚持要灌肠,多次的灌肠对一个一岁左右的孩子而言,其实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更加剧了体内菌群的失衡。在对医院彻底失望后,爸爸着手准备民间流传的一个单方。他冒雨赶到乡下亲戚家里,逐家逐户地寻找原料:艾叶、鸡内金、腊肉骨头(烧灰)、柑叶、黄荆叶尖(七个)、青木香、糊谷、荷叶蒂、去壳萝卜籽、枳壳、荆芥、胡椒一共十二味。熬成大大的一锅,整整差不多有两千毫升汁液,灌在一个可乐瓶里,准备两天之内以此当茶,将它喝光。孩子很乖,我告诉他这是咖啡,灌在奶瓶里,呼啦啦一天半就干掉了。单方第一瓶喝下去,拉第一次,和上次就间隔了十几个小时,效果神速。到第二天,大便明显变硬,好得很快。到第四天,彻底恢复正常。全家人心头充满了过节般的喜悦!经过这个事件,我对医院更加充满了深深的恐惧和怀疑,它的冰冷、不近人情、没有责任承担、过于功利、对科技的全部依赖,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心里阴影。孩子现在有什么不舒服,我首先想到的不是上医院,而是上网查资料,或者根据别人的建议先使用一些民间的单方。妈妈经过这次实践,更是感叹现在的孩子难养!在孩子住院的日子里,我看到很多农村的孩子,总是被年轻的父母急急地抱到医院,后面跟着焦虑的爷爷奶奶,“医生,你帮我快点将伢子看好!”那些年轻的父母对于祖辈流传的单方深表怀疑,因为疗效不及西药快,因此对单方多不屑一顾,尽管哀叹医药费贵,但往往将医生的话当圣旨,只要好得快,从来不会想到滥用抗生素的后果。在基层医院,这种泛滥的治疗,比起大城市更加严重(谢天谢地,农村的孩子因为养育方式的粗放,加上较少的环境污染和食物污染,他们生病的机会远远低于城市的孩子,这也许是上天对农村孩子的最大眷顾)。单从这个层面而言,我没有理由不怀念自己的童年!模糊的印象中,对童年时代生病的记忆,总和一些温馨的场景相关:生病就意味着可以吃到外婆煮熟的鸡蛋,意味着家人对自己和善的态度,也意味着可以吃到各种各样能当零食的、味道不错的单方。可是当下,哪个孩子还会对生病抱有一个美好的回忆?在一次次漫长的煎熬中,哪个孩子进医院没有验过血?哪个孩子没有使用过败坏胃口的抗生素?哪个孩子没有在扎针的时候哭得撕心裂肺?哪个家长没有对医院恐惧的体验?孩子的恐惧当然表现更为直接。现在,只要带孩子靠近医院的门口,他就开始撕心裂肺地大哭,任何穿白大褂的人都会引起他的警觉和恐慌。更令我哭笑不得的是,和我对童年单方印象深刻一样,三岁多的孩子经过自己的生命体验,也已经具备基本的医学常识,知道什么药是消炎的,什么药是退烧的,什么药是止痒的,一些常见的药诸如头孢、布洛芬、阿莫西林、利巴韦林他都很熟悉。每次有点不舒服,他就自作主张说:“吃点头孢不要紧的。”

二、童谣的消逝

 

随着孩子的一天天长大,对付他的“玩乐”,成为一件大事。“讲故事”几乎成为一个关键词。我环顾四周,发现我们已被电视、电脑、手机、音像、光盘包围的时候,意识到了一种更深刻的变化:对孩子的童年而言,不变的也许是同一个故事,但讲故事的方式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稍稍梳理,就会发现,从古至今,孩童接受故事的方式,无非经过了从“口耳相传的集体阅读状态,到个体的阅读,然后再到今天的电子产品的强制渗透”这几个阶段。不同的阅读方式,带着不同的气味和体温。在口耳相传的时代,在昏暗而又温暖的灯光下,祖辈拥着孙子,耐心地讲述着源源不断的故事,讲述着和现实没有太多关系、只关乎人类永恒情感和价值的故事。那个时候,树木总是葱郁,门前的水塘里还有嬉戏的小鱼,村子里此起彼伏的是小狗的吠叫,汽车的噪音和尾气从没现过踪影。那个时代,以今天的定义可能是贫穷、落后、愚昧的,但祖辈讲故事的一幕,已经定格为一副经典而又令人怀念的画面。现在,昏暗的煤油灯没有了,会讲故事的外婆没有了,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儿歌、童谣、神仙鬼怪的故事也没有了。这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当然也会偶尔让我们倍感伤感。对于人类的童年而年,这种接受故事的方式带着亲情、带着体温,最能满足孩子的情感需求,最能刺激孩子不羁的想象,当然也最能传递一种心灵的力量。670年代,随着文字的普及和印刷品的增多,对很多孩子来说,阅读成为一种必须,尤其是图像阅读更是成为孩子的最爱。其中,连环画的阅读几乎成为几代人的情感记忆。在没有电视和网络的时代,有哪个孩子没有在连环画里沉迷过呢?无论多么贫瘠的地方,无论多么偏僻的地方,也无论多么没有文化的孩子,他们的童年记忆中,肯定都有过和连环画的遭遇,有过在某一个僻静的角落,小小的自己和故事中的人物融合为一的情感体验,这是一种神奇的阅读体验,是一种依然渗透了阅读本质的体验。但和前一种接受故事的方式比较起来,孩子独立的阅读显然已经发生了根本的改变,这是一种个体的状态,没有了和亲人的互动,只有和文字或图象的互动。但这种个体的阅读体验随着时光的流失,已越来越显示他温馨的一面。而随着电子产品的渗透,随着电视、电影、尤其是无孔不入的网络的出现,作为个体的人,几乎没有任何招架之力就轻易被电子产品绑架。在声、光、电、影的刺激中,孩子接受了一个个夸张的、充满血腥的故事,接受了足够的刺激,没有了个体的安静时光,也没有了个体自由的时光,在信息的强制灌输只能被动接受的过程中,孩子已经很难有个体独特的情感记忆和体验。可以想见,对一个孩子而言,同样一个古老的“小猫钓鱼”的故事,妈妈熟悉亲切的声音,和播放器标准而又略带夸张的语调比起来,显然前者更令孩子难以忘怀。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尽量将家中的电视机关掉,并且劝说家里人也少看电视,孩子总是在我睡梦中摇醒我,“你读嘛!你读嘛!”他将讲故事,叫做“读故事”,这个时候,无论多么疲惫,我都会强打精神讲他喜欢的故事——今天,那些我小时候熟悉的童谣已经消逝了,作为一个母亲,我已经忘记了祖传的那些文字密码,我没有理由再冠冕堂皇地剥夺孩子想听妈妈讲故事的愿望,而粗暴地将他推给电视或者别的电子播放器。

 

玩具的变化也令人触目惊心。任何一个在农村长大的孩子不得不承认,尽管在吃的方面,我们可能会羡慕今天的孩子,但在玩的方面,我们要丰富得多,也要开心得多。不提田野的辽阔和松软,也不提山间春光灿烂中的奔跑和嬉戏,光是那些有趣的玩具和游戏,就会令孩子的我们流连忘返,深深陶醉。至于现代孩子中常见的一些自闭症、忧郁症是听都没有听说过的。我记得小时候(本人生于七十年代,同龄人可以一起回忆一下)女孩子玩的方式有这么一些:打子、跳房子、跳绳、走人家、藏躲躲、打裤带等。“打子”就是找来一些大小相差不大,光润圆滑的石头,或者是用布袋子缝成一个个小小的方形的口袋,然后灌一些细沙子并封口,依次有反掌、进笼、捉鸡捉鸭等十几个程序,看谁能最先完成整道程序;“跳房子”就是在空旷的地方画一个大大的框子,单脚跳来跳去,不能出界;“走人家”则是小伙伴自由组合成一个家庭,模仿成人的生活,准备好生活的必需品,然后互相之间做客;“藏躲躲”就是在阔大的空间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让对方寻找;“打裤带”则是每个小姑娘扯几根细细的竹竿做针,找来一些烂毛线编一根长长的带子。具体的玩法和程序已经印象模糊,但一个总的印象就是,几乎所有的游戏都需要小伙伴的参与,都需要在配合中完成,游戏规则的确定都由伙伴们商量以后说了算,大人不得参与。男孩子则玩滚铁环、玩陀螺、用弹弓打鸟、比赛爬树、弹盖子、弹珠子。直到今天,我都记得每次放学以后,一堆堆的女孩躲在一起跳绳或打子,而一群群的男孩推着滚铁环在漫长的乡间土路上满脸汗水,勇往直前的场景。从所锻炼的能力来看,女孩子各个心灵手巧,动手能力很强,也善于与人交际;男孩子则竞技性强,体格强悍。在游戏中,孩子无形中已学会如何与人相处,如何遵守游戏规则,如何做一个守信用的人。今天很多早教中心、高价幼儿园要解决的问题,在我们童年自制的玩具中,在祖辈流传下来的游戏中,早已不费分文就轻松解决。

 

而今天,我的孩子都玩一些什么呢?我每次打扫房间,就望着那一堆堆的废塑料发愁。那些色彩缤纷、五颜六色的塑料在孩子三分钟的热度过后,就像弃妇一样置于房子的一个角落,无人理会,尘埃满面。我无论用怎样夸张的表情吸引他的注意,很做作地强调这些玩具的有趣,孩子总是在厌倦了以后,冷漠地看它们一眼,然后继续不理,他根本就不心疼我为那些短命的玩具付出的金钱。后来我观察到,孩子玩得最多的竟然是爸爸废弃不用的一盒麻将子,他翻过来倒过去,一会儿拼成城堡,一会儿又建一个高塔,或者一个电车,或者一个停车场,乐此不疲,欢呼雀跃,总是在惊喜中大声呼喊“妈妈你快来看,快来看我的大城堡!好威武的!”他还爱车,家里各种各样的车,推土机、挖机、警车、双层巴士、老爷车,这些廉价塑料制成样品,在满足孩子几天的激情后,又开始被下一辆新型的车子所吸引。因为这些玩具都不是亲手制作,孩子不懂得珍惜,父母也就抱了一种纯粹消费的心态来对待,没有和玩具之间建立任何的情感联系,丢弃它就如丢弃一堆垃圾,没有任何的不舍和难过。我六岁时候,好不容易得到一副山楂核做成的子。很不幸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它被我丢了,我足足为此难过了一个月,躲起来哭了几场。两相比较,儿子对待玩具的态度显得冷漠和理智很多。两代人对待玩具的不同情感态度自然和工业化的大批量生产有关。现今,在付出同样的金钱后,任何一个孩子都可以拥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玩具。既然如此,大人有什么理由要求孩子对千篇一律的玩具付出自己的情感和眼泪呢?我也尝试做一些我们小时候热衷的玩具给儿子玩,但不是找不到原材料,就是没有可以一起合作玩的玩伴,在迷惑和踌躇中,不得不一次次在琳琅满目的玩具摊前比较和挑选。每次偷看孩子在厌倦一件玩具后的虚无表情,我都无比怀念童年那充满欢笑和活力的游戏场景。

 

三、知识的围剿

 

有一句话用来形容70后、80后父母的,“第一个孩子照着书本养,第二个孩子就当猪养”。此言一方面道出了父母在育儿上对知识的明显依赖,另外一方面也指出,如果有机会,他们的育儿实践同样可以建立在经验的基础上。根据现有政策,我自然没有资格生养第二个孩子,但第一个孩子确实是“照着书本养”。回顾这几年的主要生活,除了以上提到的“洗奶瓶、洗尿布、跑医院”以外,还有一件就是“上网或者看书获取育儿知识”。

 

经常的情形是,孩子一旦出现什么紧急情况,诸如发烧后该怎么处理,腹泻该怎么处理,我第一反应就是迅速打开电脑,搜索相关信息,然后再对照一些专业的育儿书,仔细寻找答案。很明显,每次面对各种莫衷一是的说法,最后还是找不到一个解决问题的好方法,最后还是得抱着孩子心急火燎地赶往医院(尽管对医院心有芥蒂,但我别无选择)。知识面临实践的匮乏,不但不能帮上实际的大忙,反而会将我悄无声息地推到一个更深的陷阱中,由此陷入一种信息的无情围剿,最后落到一种深深的、无法决断的恐惧中。知识的泛滥和围剿显得理直气壮,而父辈的经验和当下的育儿实际也构成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从孕育孩子的那一天起,我就生活在知识的教导中,自然也生活在矛盾和选择的困境中,其中两件事情尤其令人难忘。

 

一件事情是怀孕六个月的时候,我向产检的郑医生反映,由于不知道受孕在身,曾在单位的体检中做过胸透,也就是说,做过X光透视。郑医生一听,立马变得严肃,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告诉我,如果在三个月以前告知这种情况,她肯定毫不犹豫建议我放弃孩子,但现在已经六个月了,只能做进一步的筛查,听天由命。那一段时间,我像疯了一样,到处找资料,图书馆、书店、网络,各种关于X光对胎儿影响的资料,从剂量到时间,完全像一个专业的放射科医生,完全忘记了一个孕妇的职责是照顾好肚中的孩子,同时对另外一个医院的雷医生埋怨不已(因为害怕繁琐的产检,我前面四个月一直在离家较近的一所医院进行),因为是她告诉我,这种情况并无大碍,以前的孕妇甚至都要做胸透的。在郑医生的安排下,做完一系列繁琐的检查后,发现胎儿外观正常,我也就只得祈求老天的眷顾,但内心所经历的担心和风暴恐怕只有当事人知道。直到生下孩子,一切正常,才松了一口气,心头的阴影才慢慢散掉。由此,不由得对心存怨气的雷医生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激之情。但此后碰到任何一个准备要孩子的朋友,我都提醒他们注意不要接触X射线,否则心理的压力所造成的伤害,远远大于X光所造成的伤害。郑医生的建议自有道理,她的坚持来自于知识,雷医生的意见也自有道理,她的判断显然来自于经验,但当两种完全不同的结果都作用于同一个对象的时候,她到底该做出怎样的选择呢?可以肯定,如果第一个咨询的医生是郑医生,在她的合理分析下,我也许会听从专业的建议,忍痛放弃孩子。那么,对一个生命而言,岂不是别人的一个简单判断,就可以决定其生死存亡?想想,都害怕。

 

另一件是孩子在三岁以后,到底该选择一个怎样的幼儿园。传统的幼儿园注重对孩子知识的传播,幼儿园的阿姨喜欢采用这样的句式,“看谁做得最好,就奖一朵小红花”,“还不快点站好,老师就不喜欢你了”,“还不快点过来,你妈妈就不要你了”。她们注重孩子的秩序感,行动的统一性,不是特别尊重孩子的个性,喜欢以大人的感受和标准来要求孩子。而蒙氏和华德福幼儿园则注重孩子的个性,强调孩子的自我感知和动手能力,不是特别强调对孩子知识的灌输。很明显,后者从教育的本源而言,更符合孩子的天性和成长规律,可问题是,按照这种模式培养出来的孩子,就像一个童话世界中长大的孩子,到真正面临社会的时候,其注重自我、尊重个性的价值观念和行事模式,必然和社会冲突,到时他又该如何适应和调整呢?中国的小学、初中、高中教育模式,和传统幼儿园的教育模式是一脉相承的。很多从传统幼儿园出来的孩子,反而更容易适应普通小学的课程。后来我才得知,那种热衷将孩子送到蒙氏和华德福幼儿园的家长,一般都准备很早就将孩子送出国外读书,而更多的不能确定是否送孩子去国外过早接受教育的家长,就算知道蒙氏和华德福的种种好处,还是会倾向于让孩子一开始就接受中国的现实,一开始就让孩子熟悉各种真实的社会准则,从而让他们进传统的幼儿园。我自然无法决断以后的选择,但确实不愿孩子过多、过早认字、数数,不愿他过多地被灌输各种知识,但孩子刚刚上幼儿园,还没有培养对幼儿园的热爱,我就被告知要报各种各样的兴趣班,直到现在,我还在纠结,要不要给孩子转园。

 

知识除了对母亲进行围剿,对孩子同样如此。从孩子的成长看,他三岁还不到的时候,已经认识一百多个国家的国旗,任何时候拿一张国旗给他看,他都能完整地说出国家的名字。从各种各样的广告和路牌中,也认识很多字,由此,爸爸认定他还算聪明。但就是这样一个对付知识没有太大难度的孩子,却还不会独立吃饭,不会用杯子喝水,不会穿衣服,吃奶粉的时候还要依赖奶瓶。在他的世界中,没有田野、天空、山坡、小牛、鸟叫,而只有汽车(他知道三十多种汽车牌子)、广告(连我用过的OLAY,他都知道)、塑料玩具、和各种各样花哨的画册和图书。他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固定的玩伴,每次都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我“妈妈,你陪我玩玩,行不行啊?”孩子对知识的掌握越是容易,我莫名的担心就越无法掩饰,一个简单的事实是,在信息爆炸的今天,孩子获得的那点微不足道的知识根本不构成一个人一生成长的根本,而一个在田野中欢蹦乱跳长大的孩子,至少可以获得强壮的体格和健康自然的心性。如果有人问我,是愿意要一个懂得多的孩子,还是愿意要一个身体好的孩子,我相信天下的母亲,心底里都愿意要一个健健康康、身体硬朗的野孩子(只要看看小学孩子的近视率之高,看看高中生的身体素质之差,就可以明白,现在的孩子身体处于一种怎样的状况)。

 

——但我没有任何办法,和自然的疏离已经构成了这一代城里孩子的宿命。他们的父辈对泥土的芬芳、田野的辽阔熟悉而又亲切,但只隔了一代,这些孩子对农村已没有任何感知和印象,好像突然和土地、河流、青山绝缘了一样。父辈兴高采烈说到老家一些片段,孩子听来好像讲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地方。在孩子的童年中,我闻到的是塑料和消费的气息,听到的是浮躁和喧嚣的市声。

 

有一件令我不解的事,在孩子的词典中,有一个词叫“肥牛”,即单车。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他为什么叫单车为“肥牛。”印象中,可能和他第一次到农村呆了一段时间有关。20087月,孩子满了周岁后,我们来到长乐大姐家。长乐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镇,大姐有一个小小的菜园,菜园里面种满了瓜果。孩子在地上爬得像一只泥猴,扶着东西站起来,就示意我们抱他到外面玩。于是,我抱他到菜地上去。他看到瓜棚下面吊着很多冬瓜,却因为手刚刚碰到冬瓜,被冬瓜小小的毛刺扎了一下,就再也不敢乱摸。我抱他到另外一个冬瓜旁边,他竟然紧张得哭起来。看到辣椒、茄子、还有芝麻杆高兴不已,他伸手去摸红红的辣椒,去摸紫色的茄子,燕子停在芝麻叶上,他也企图伸手去捉燕子。又抱他到河边玩,河边有成群的水牛,他看到水牛,一脸的惊讶,默不作声。看到山羊,一脸的天真,总是盯着山羊的胡子,始终不明白山羊的胡子从何而来。这一段时间他过得非常快乐,他迷恋外面的世界,喜欢藤上的瓜果,喜欢电线杆上的燕子和麻雀,喜欢地上的蚂蚁。但在所见的东西中,他毫无疑问最喜欢牛,最喜欢在河边自由自在吃草的牛。那个时候他还不会说话,总是“喔喔喔”地指着牛群叫个不停,要我们配合着叫“牛妈妈”。一岁八个月左右,孩子开始说话,那个时候离开长乐已经半年,第一次见到单车,他就蹦出了“肥牛”这个词。无论我怎么纠正,他都坚持叫“肥牛”。我无法考证这个词怎样栖居到他的语言世界中,但我隐隐觉得,在孩子浅浅的记忆中,那次回乡对“牛”的好感,一直停留在他的潜意识了,他也许早已忘记了牛的形象,但他始终记得牛的动作,记得牛的颜色,然后就进行了移植。我想带他去看真正的“肥牛”,但周围根本就没有“肥牛”,好像动物园也没有那种常见的“水牛”和“黄牛”。现在,他已经长大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后来还是没有好好地看过“肥牛”。而且,尽管叫“单车”为“肥牛”,但他显然知道那种交通工具是“单车”,有时候,他甚至蹦出一句“bike”或者“bicycle”。这使我真正明白,孩子并非不喜欢自然,并非天生只对城市的高楼大厦、灯红酒绿感兴趣,但随着城市膨胀速度的加快,随着城市注入单一的、经济至上的兴奋剂,一个孩子要随时随地地亲近自然、拥抱自然,更多的时候只能是一种奢望。

 

——我不止一次的问孩子,长大了以后干什么,他的回答永远离不开“车”这个主题,诸如,“当司机,开车车”,再大一点就是,“当公共汽车司机,开土8路”。我当然没有期望孩子的回答会是“科学家”这样一个宏大的答案,但我也明白,孩子的想象已经被他喜爱的滚滚车流所控制,他一出生就面临一个车水马龙的世界,他的内心只能开出带着尾气带着噪音的理想之花。我无法想象,在这样的一个环境,孩子的内心会生长什么优雅的东西。尽管孩子仅仅三岁多,但我越来越觉得作为一个母亲的无助,觉得孩子所成长的世界已经完全不同于我童年的世界,尽管时光也不过三十年的流转,但三十年对于疯跑的中国现实而言,已经足够摧毁往昔的记忆和怀旧的底色。在孩子面前,我不但觉得自己已经落伍,而且觉得自己已经衰老。

 

除此以外,一种依附于知识的、以“成功”为内核的价值理念也对整个社会形成了一种疯狂的围攻。只要看看书店里琳琅满目的,以“成功”为导向的各种育儿书籍就可以看出来,诸如《哈佛女孩刘亦婷》、《世上没有成绩不好的孩子》、《把孩子培养成未来的领袖》、《一百万也换不来一个好孩子》、《超级妈妈这样做》、《盖茨是这样培养的》、《把孩子培养成大人物》、《父母做对了  孩子才成才》、《状元爸爸的教子笔记》、《这样的男孩将来最出息》等等,包括当下炒得最火的一本《我在美国做妈妈》。没有一个作者敢写自己的失败,敢写孩子的平常和普通,敢承认一个自食其力、内心完整、富有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孩子就是一个成功的孩子。在花哨的、明显经过商业包装的育儿读本前面,无数焦灼的家长不计代价希望获得教子的真经,从而让孩子一路坦途、所向披靡地迈上成功人士的行列。周围的现实也是如此,看看周边的孩子,没有一个父母敢在周末的时候,理直气壮地让自己的孩子痛痛快快地玩,没有一个孩子不是要报几门兴趣班的。那些小时候活泼可爱、聪明伶俐的孩子在进入幼儿园甚至小学阶段后,就一个个眼神涣散、疲惫不堪。可怜天下父母心!在现有的体制下,一个孩子的成长同时意味着要将家长拖入一种万劫不复的深渊,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强大的惯性下,是否能够抵挡得住滚滚洪流,还孩子一片自由而明净的天空。

 

 

回想这几年的育儿经历,不得不承认,在现代化的生活方式已经渗透到每一根头发的今天,我是一个焦虑的母亲。怀孩子的时候焦虑,害怕二手烟、害怕电脑辐射、害怕手机辐射、害怕房子装修污染、害怕吃有农药的蔬菜、害怕无穷无尽繁琐的产检、更害怕X射线让孩子成为畸形;生孩子也焦虑,害怕顺产生不下来,害怕剖腹孩子得多动症,害怕早产让孩子跟不上步伐;养育孩子的时候更是焦虑,害怕毒奶粉、害怕疫苗出问题、害怕夺命退烧药、害怕马路边遭遇“醉驾”、害怕超市里的人贩子、害怕他童年不快乐,害怕任何一个举动伤害他幼小的心灵,可也害怕他长大后缺乏面对社会的勇气,害怕我所持的教育理念对他的前途产生不利影响。

 

——因为焦虑,我无比羡慕妈妈在怀我们的时候,没有任何思想负担的劳动和休息,她从来没有做过一次产检,可几个孩子个个身体健康,心态良好。

 

我相信人生的幸福和很多偶然有关,对于“幸福”这样一个模糊的目标而言,与其让孩子活得抽象和不自在,不如让他从今天开始,就感受到切切实实的快乐,感受到一种来自生命感知的活蹦乱跳的欢愉。也许,在这样一种放羊式的养育方式中,他自信和自如的人生状态反而能够帮助他在一系列偶然的人生事件中把握好生命的航程。

 

但我明显地感觉到,这种来自本能的养育方式在现实中所遭遇到的压力。

 

因此,逃到一个自由的地方,让孩子像野兽一样成长,是我最大的梦想。

 

                                             

201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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