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以来，对韩国来说，只要有很多民众聚集在一起，他们一同走着、跑着、喊着、唱着，这样的空间便成为了“广场”。在韩国现代历史当中，“韩国的五月”更是人们最频繁地走向广场之路的时间。众所周知，这可以溯源到1980年5月光州抗争的记忆。继1886年芝加哥的抗议[1]、1980年光州的抗争[2]之后，1987年的民主化斗争[3]也成为了五月的广场。在此，当每年的5月，人们踏上了广场之路的时候，闻到的是刺鼻的沥青的苦味，互相感觉到的是并拢着的健壮的肩膀，而其中最难忘的、最打动人心的却是广场的歌曲。

    虽然通过扩音器呼喊口号，但是人们还是觉得情绪上无法言说的空白，只有当广场上的人群异口同声地唱歌的时候，大家才能感到共同连带感。在街头游行的时候，大家边走边唱；晚上解散之后，为了纪念白天的游行和约定下次的游行，人们到处三五成群地喝酒。当然，民主化运动的时候，一起唱和一起听，便已经是人们怀念和约定游行的最好的方式之一。广场上的歌曲，作为有效的媒介使各种各样的群众团结起来，也因此广受欢迎。

    在韩国现代史上，这样的最神圣的广场，至今已有30年的历史了。在韩国总统李明博式的法西斯主义到处泛滥的21世纪，也依然能够听到广场的歌声。人们依旧记得光州的情景，他们仍然会依靠那时的记忆来不断开启通向大大小小的广场的道路。一旦走在这样的广场之路上，大家就会在一起大声地呼喊歌唱。说到这儿，突然想到一个问题：1980年5月，人们在光州的广场，唱什么样的歌来消除极端的愤怒和恐惧感，互相安慰和彼此鼓励呢？

    怀念五月的光州，我们想起了《为您进行曲》[4],那首歌是小说家黄皙映在1982年创作和录制的。我们怀念光州的时候唱这首歌，可是实际上在五月的光州广场上人们唱的歌是《阿里郎》[5]、《爱国歌》[6]、《我们的意愿是统一》[7]、《先驱者》[8]、《家乡之春》[9]、《凤仙花》[10]等。在光州市政府门前、街头上和烟硝里牺牲了的民兵唱的是《真正的男子汉》[11]等等。

    与游行起义的极端性相比，他们唱的歌非常朴素。示威的情形是如此的紧迫、慷慨激昂，但他们的歌词和歌曲本身没有表现出那样的气氛。而后来那些继承着民主化斗争的传统而出现的大大小小的广场上所唱的歌，反而比《真正的男子汉》还悲壮和慷慨。不过，当时善良的市民拿着枪参加武装起义，除了这首歌之外还会唱什么歌呢？

    当时，《朝露》[12]、《常青树》[13]等已经获得一定的知名度，还有像《我们一定要争取胜利》[14]这一样在基督教音乐的基础上表现反抗的歌，但是爱唱这些歌的大多是大学生，这意味着这些歌不大可能出现在1980年光州的市民广场。

    根据有些人的回忆，当时市民组织的武装部队占据光州市政府的时候，他们在紧张的气氛当中听到了《彻夜的车间》[15]，就是1978年金民基（Kim Min-ki）制作的音乐磁带。但这是非常特殊的事情。当时在广场上，很多群众需要的可能是通过歌词来觉得他们属于一个共同体，也就是说，他们需要的是通过它可以得到相互的信赖与彼此的鼓励的那种歌。因此，当时拿枪的民兵唱的是《真正的男子汉》，手拉手跟着他们的市民则唱着《爱国歌》、《阿里郎》或者《家乡之春》。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光州市民唱的那些歌，大部分都是小时候在学校学过的歌。这些歌都是大家很熟悉，也很容易与健全、真诚等概念联系起来。只有这些歌才适合于广场这样的场合，因为大家很熟悉，内容比较纯洁，容易跟着唱，所以大家唱起来就能感觉到彼此属于一个共同体。但是现在，这些歌只留下了一首——《阿里郎》。比如，在2002年世界杯足球比赛的时候，韩国成千上万的球迷在首尔广场上一起唱的就是《阿里郎》。

    看来，在街头和广场上一定会有民众之歌，但其实那些歌词与游行抵抗的内容可能会有所不一致。

    1980年5月的广场的情况就是如此。广场的歌也可能不断地演变，那么，最近广场的歌演变成什么摸样样了，还是一直没有变化？

    就上世纪80年代的歌来说，87年的光州市民在广场上唱的歌与80年唱的歌没有大的差异。在光州广场的歌基本上没有变化，在此基础上，加上了因光州事件而爆发的大大小小的广场上所唱的新的歌，其代表性的作品就是《为您进行曲》与《朝露》。但是，成千上万的群众只要云集在广场上，就优先唱《阿里郎》、《爱国歌》。前两首歌与其说是为了表现广场的团体意识而学会唱，不如说当年参加示威的市民在读大学的时候爱唱过《朝露》和《为您进行曲》，就像《阿里郎》一样熟悉。所以，大家在各种广场上唱着，都能感到共同感。

    另外，21世纪初在韩国最大规模的广场是2002世界杯比赛，其次为2008年针对进口牛肉的蜡烛游行[16]。由蜡烛游行所诞生的广场，具有与80年代光州广场不一样的、另类的特点。

    继光州广场之后，从锦南路（光州民主化运动的“广场”——译者注）到今天，广场有着自己的演变过程，所以民众之歌也被认为会有很大的变化。但事实上，2008年在光化门广场发生的男女老少都参加的大规模游行，依然回荡着《爱国歌》和《阿里郎》这两首歌。过了30年的时间，虽然人有变化，游行口号和道具有变化，但是在广场上的民众之歌几乎没有变化。30年前也好，现在也罢，大家在广场上都要唱这些歌，但是平时却不怎么唱。参与世界杯的观众也与他们没什么区别。

    于是，有些人会提这样一个问题：现在是否需要民众之歌发生变化？其实不少人并不是没有这些问题意识，可是这种问题好像也并不成为问题。因为只是几个人的努力，远不能引发变化。其实，这种想法包含着强制性和暴力性的逻辑。那么，作为个人的主观愿望来提意见怎么样，比如“我要唱新的歌”。这样提问既不会得到大家的认同，也不会实现。文化并不是像一个政党被替换为另外一个政党一样，也不像改变主意那样发生90度或者180度的变化。

    总之，我们已经知道，今天我们在广场上要唱什么歌。这个问题是按照特定场合下群众的认同、经验和情绪而定的，在那样的时刻唱某些歌来团结彼此就行了。

    具体地说，我们会听得见《爱国歌》、《阿里郎》和《朝露》，也会听得见《在广野》，这是1987年来受到人们欢迎的一首歌。如果他们抗议得更强烈，就会唱《为您行进曲》，如果他们更需要政治口号，也会唱《呼啦歌》[17]，这首歌虽然上面没有讲过，但也是光州广场上人们曾经唱过的一首歌。这些歌是由广场的主体选择的。

    回眸来看，广场上的歌来源于具有悠久传统的歌，或是经历过历史曲折而被人们选择的歌。传统未必与非传统之间有明确的区分，但是也无法忽视国家或者民族认同构建过程当中自然而然形成的传统。所以，当英国前首相布莱尔支持伊拉克战争的时候，也不得不唱非常激进的一首歌叫《红旗（The Red Flag）》[18]。

    我们不要忘记随着时代变化和历史脉络变化，歌词所包含的内涵和底蕴也发生变化。

    今天人们在广场上唱的一些歌既是跟以前一样的歌，同时又是跟以前不一样的歌。这是因为，歌词的意义按照人们的理想和诉求来获得时代的意义，同时唱歌的主体则在每个时代通过这样的歌获得情感连带而最终形成。

    日军的《起义歌》[19]被我们转换成解放军歌，右翼阵营的《民族解放歌》[20]被我们转换成左翼阵营的歌，亲日派的《爱国歌》被我们转换成提倡民族主义的歌，批判资本家的《即将到来那天》[21]也可以被资本家重新生产利润，这就是随着时代的变化而漂泊的民众之歌的命运。当然，这也是在广场上唱着这些歌的我们的命运。

    

    （翻译：高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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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在1886年芝加哥的五月一日之后，世界劳动者将它指定为世界劳动节。
[2]当朴正熙总统被谋杀之后，全斗焕上台而建立了军政府。他掌控了政权和军权，宣布了“非常戒严”，反抗政府的民主人士被迫艰难，韩国现代历史上再次树立了独裁军政府。1980年五月十五日，大学生联盟聚集在首尔火车站大规模示威，因此，军政府宣布了“全国戒严”，五月十八日光州全南大学学生和军人之间发生冲突而变成市民参与的大规模示威。光州示威队要求全斗焕下台和释放民主人士，当时光州市被封闭了三天，武装暴力军队屠杀了光州市民。译者注。
[3]1987年一月十四日，韩国首尔大学生被拷问而死，因此，反抗军政府的示威扩散到全国而要求全斗焕下台。各个阶层主要人物都参加反政府示威，全国规模的示威延续到卢太禹的六·二九宣言为止。六·二九宣言之后，全斗焕下台了，韩国宪法改成“总统直选制”。但是，当时金大中和金永三失败了达成一致民主派联合候选人，结果只有一个候选人卢太禹被当选了总统。虽然真正意义上民主总统出现了90年代中后期，但是1980年和1987年的示威奠基了民主主义的基础。译者注。
[4]代表韩国民众运动的歌。（大致的内容：我们的旗子只有在新的那一天来到的时候才能飘摇，为了先走了的我们的同志而前进——译者注）。
[5]韩国人爱唱的近代民谣之一。（大致的内容：希望情人尽可能留下我的身边，不愿意离开我——译者注。）
[6]韩国的国歌。
[7]对于朝鲜半岛统一的信念的歌曲。
[8]韩国人最爱唱的西方歌曲之一。
[9]韩国最早的儿歌之一。（大致的内容：我的家乡是花开的美丽的小村，我怀念童年和我的家乡——译者注）
[10]在日本占韩时期以来民间唱的小调歌曲。(大致的内容：美丽的凤仙花，你的摸样很凄凉，长长的夏天，只有小姑娘爱你的美丽的花朵——译者注)
[11]韩国人爱唱的军歌之一。（大致的内容：作为男子汉，为了祖国、父母和兄弟保佑战线。——译者注）
[12]韩国抵抗歌谣之父金民基的代表作。这首歌是被禁歌曲中最有名的，同时与《为您进行曲》一起代表80年代的时代精神。
（大致的内容：所有的冤枉和委屈的东西像草叶上的露子一样一颗一颗凝聚在我的心怀里，因盛夏的阳光而饱受煎熬，但是我可以带着微笑走向广野——译者注）
[13]金民基作. 在1980年代韩国大学生的主打歌，据说韩国16代总统卢武铉爱唱这首歌。这首歌是，韩国被禁时间最长的一首歌。
（大致的内容：在广野上的一颗常青树，连经受风吹雨打也一直青青，我们像它一样争取最后的胜利——译者注）
[14]这首歌英文叫做《We Shall overcome》，代表着1950~60年代美国黑人民权运动。1980年代，在韩国也流行过。
[15]为了暴露1970年代韩国工人的艰难辛苦的劳动条件，支持工会的斗争而作的盗版磁带。其内容为以音乐剧形式的音乐和台词为主。
[16]韩国政府决定了将具有高度疯牛病危险的美国牛肉进入国内市场，因此掀起了大规模的民众斗争，参与游行的市民到晚上点蜡烛表示抗议。
[17]世界上有名的爱尔兰的反战歌曲之一。原名叫《Jonny I Hardly Knew Ye》。歌词是示威口号，曲子的节奏也适合于反复唱。
[18]全世界在左派阵营里比较普遍的一首歌。原曲是德国的圣诞歌叫《O Tannenbaum》。
[19]1980年代，韩国的学生运动家爱唱的歌
[20]1980年代，韩国的学生运动家爱唱的歌
[21]1980年代，韩国的学生运动家爱唱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