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有组合美少女团的嗜好。如出道于1985年的小猫俱乐部(おニヤン子クラブ)。如出道于1997年的早安少女(モーニング娘)等。推出真实世界鲜活,粉嫩,慵懒的青春偶像,使粉丝们有意无意地陷入虚幻世界的喃喃呓语,获取精神和肉体上的自恋与意淫,这是日本人的拿手好戏。而出道于2005年12月的AKB48则是这种模式的典型再现。
那么,AKB48在日本意味着什么呢?
你可以说,它意味着新的性感群像的诞生。你看那掀动的超短裙在舞台上闪烁其词。白色泳装透出本不该透出的私密。如最近大岛优子和渡边麻友二名主将,携手推出居家写真。她们脱下上衣,蹦出青涩嫩乳在床上互拥互推,画面精致撩人。再如“王牌阿酱”前田敦子第五本写真集《不器用》,去年3月由小学馆出版。这是她步入20岁后的首部写真集。在巴黎街角眨眼的写真,以及非常有人气的舔嘴角的封面写真,性感诱人。
你可以说,它意味着AKB商法的诞生。《真夏的sounds good》的CD单曲,在去年发售首日就创下117万张的销量纪录。刷新了前年发售的《风正在吹》104万张的销量纪录。日本著名音乐制作人小室哲哉说,现在人们都自己下载音乐,CD基本卖不出去。但日本是世界上CD卖得最好的国家。支撑这个的是AKB。100万枚CD能卖掉,在现在只有日本。此外,据日本经济学者的观察,AKB带来的直接经济效益为400亿日元,间接经济效益为800亿日元,衍生经济效益300亿日元,总计产生高达1500亿日元的巨额效益。
当然,你也可以说,AKB意味着一个新时尚元素的诞生;意味着一个新颖艺术形式的诞生;意味着一个一旦被吸引就无法自拔的新概念的诞生;甚至意味着遭遇了一场料想不到的日本式恋爱;甚至更意味着如日本学者所说,制造业完了,我们还有AKB48。
AKB48 风正在吹
《风正在吹》专辑宣传照
前田敦子就是基督的再生?
但是这一切都不及一本书所带来的冲击和震荡。日本年轻的社会学者滨野智史在去年12月出版了题为《前田敦子超越了基督》(筑摩书房)的书。无论是卡哇伊的阿酱,还是烂醉街头留下不雅照的阿酱,从AKB毕业后人气不减的前田敦子,就是基督的再生?AKB这个玩弄纯情的少女组合,就是远处教堂尖顶上的十字架?买CD片,买握手券,买总选举券的粉丝,就是在耶路撒冷的沙漠地,默默行走的信徒?
当然令人看不懂了。于是批判这本书的声浪四起。日本网民说:“标题太狂了。你不是基督教,所以更让人感觉不愉快”。“把区区偶像捧成超过基督,你要做好被灭掉的准备。”杂志《达·芬奇》的总编,小说家长薗安浩认为“标题很让人反胃,就算我不是基督教徒,也能感觉到强烈的不逊。”日本著名评论家东浩纪也表示“把基督教当成什么了。只要有理性和常识的人,就不可能接受这种标题”。东京都巢鸭圣泉基督教会的主任牧师小嶋崇更是满腹牢骚:为什么要连带基督?为什么要做超越基督的分析?
当然也有人叫好。说这个标题太棒了,是1979年评论家平岡正明写《山口百惠是菩萨》以来最好的。说这话的人就是AKB总策划人秋元康。
一个还略带羞涩的说是菩萨。一个则大言不惭的说是超越了基督。作者滨野智史是个怎样的思路呢?当然他首先是个AKB的铁杆粉丝。他买过带有投票券的CD58枚,用29票投了原本处于圈外的岛崎遥香,使其上升至23名。前田敦子在AKB第三回总选举之后说过这样一句话:“大家可以讨厌我,但请不要讨厌AKB”。说完这句话的瞬间,武道馆场内响起了超越任何想象的绝叫声。当时她还是一位不到20岁的少女。滨野认为这种牺牲小我的“利他性”和基督受磔刑时说的“神啊,神啊,你为什么离弃我?”的境界相类似,因此他起了这个充满挑战味的书名。滨野在推特上解释称:“我知道书名带着挑衅性,但是我并没有批判基督教的意图,如果通篇阅读的话就能认识到这一点”。
AKB确实暗含了一种可能性
其实,从转换视角来看,AKB也确实内含了一些宗教性质的装置。如全民性狂热的个人(偶像)崇拜。如把偶像纯粹化完美化的握手会和总选举。而握手会和总选举则又转化为“圣者”(偶像成员)对“众生”(粉丝)的一种“心的救济”。这种彻头彻尾的接近性,使得追求更高更远的所谓“那时那刻”变得毫无意义。在人们的感觉中,“此时此刻”才是无限接近的现场。
再看AKB周期性的活动:元旦在AKB剧场公演;新春樱花祭的“毕业曲”;初夏发表“泳装曲”;6月份的总选举;盛夏发表通过总选举的成员乐曲;初秋举行打乱序列的竞猜大会;年末参加全日本唱片大奖,发表“胜负曲”;从2011年5月开始,每月去地震灾区演出等。正是这种周期性的“布道”,AKB在2011年的时点,披上了被称之为“国民偶像”的光环。 AKB的发源地是秋叶原。而秋叶原是日本宅男的圣域。这批无法自立自强的宅男,他们为什么而活着?为谁而活着?为AKB而活着。为推举喜欢的偶像而活着。AKB唱红的一首歌《为了谁》就是为宅男所唱:“为了谁而活着?为了我,可能吗?”原来,“可以直接面对面的偶像”,成了宅男们可以把情感注入进去的意淫的对象。硬是把观念上的“不可能”变成了信仰上的“可能”。
如2012年6月进行的第四次AKB总选举,投票总数达到138万票(2013年达到264万余票——观察者网注)。与第一次总选举的5万票相比,仅在很短的4年时间内就膨胀了近27倍多。而一名粉丝为了投大岛优子的票,用880万日元购买了5500张《Everyday 发箍》的单曲CD(每枚CD附带投票券)。三重县的一名22岁男子,用53万日元买了2700张选票,硬是将圈外的松井咲子上升至53位。还有一位患有患肾病的粉丝,知道自己活不多久了,便动用自己的存款投了增田有华600票,用自己的财产买少女的梦想。
从这一意义上来看, AKB确实暗含了一种可能性,一种日本特色的“援助交际式”的宗教的可能性。动漫,少女组合等“二次元文化”代表的是“永远无法自立的大婴儿”。而这批“大婴儿”在亚文化地,他们扮演粉丝的角色;在购买物相化的偶像时,他们扮演信徒的角色。
“我不就是个高中女生嘛。被谁看见都无所谓,来吻我吧——”。这是AKB的经典歌曲《水手服真碍事》里的歌词。这表明在上帝已死,奇迹已不再发生的现时代,人的生存意义倒反在这种虚幻的“凝似恋爱”的状态下被给予被确定了。为了推荐心中的“圣者”,必须勤劳,这样所得收入才能作为“布施”的钱财。这样AKB的少女们从结局看,也就从偶像转化成了商品。这就和其他新兴宗教的信徒,花钱购买教祖说教的书籍,花钱购买教祖的信物是一致的。这也就是说宗教在高度化的资讯社会,不再是一种思想,而是一种集体无意识。这种无意识就是指那种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渗透于自身肌肤深处的内心之物。
或许,这才是作者滨野智史书写这本书的本意所在——信仰宛如早晨鲜花的花香。
AKB——不播撒沙林的奥姆?
更为惊心的是,作者滨野智史的视野投向了更为深远的层面。
上世纪末在日本社会出现了奥姆真理教。1995年3月20日,信徒们在公共场所播撒沙林毒气。瞬间造成12人死,5500多人受伤。滨野在论述AKB的时候,提到了奥姆。
奥姆与AKB有何关联?这是种怎样的思路呢?
滨野智史援引另一位日本学者大田俊宽在《奥姆真理教的精神史》(春秋社,2011年)中的论述,认为奥姆不单纯是宗教崇拜的问题,而是现代社会生出的一个必然。现代社会的一个特点就是不再想定(或不再幻想)神一样的超越者的存在,代之以自由的个人(主体)存在为前提。这就决定了现代社会的现代人,不是依据神的判断而是依据自己的判断去行事。当然,不能忍耐的人,不能适应的人也就随之而出。所以出现反现代的思想是现代社会的逻辑必然。这就是罗马主义,集权主义,原理主义产生的原因。日本的奥姆真理教则是典型的反现代志向的混合物。对“没有终止的日常”社会无法忍耐的弱者,就将伪装成父亲的教祖麻原彰晃视为唯一的依靠。
所以,滨野智史说,如果问超越奥姆,与资本主义相结托的宗教是什么?AKB的少女组合或许就是一个启示。AKB是一群穿着制服的少女,是穿着制服跳舞唱歌的偶像。让粉丝花钱投票圆梦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偶像的援助交际。”AKB令人想起这样的曲子很多。用散发握手券和投票券来替代播撒沙林的奥姆。战后日本社会在虚幻时代的边际生出的奥姆和茶色女这对“怪物”,不就是借助资本主义的统合力量,在20年后成为国民现象的AKB吗?
这不是批判和讽刺AKB。而是在一个失去了历史叙事诗的时代,在一个失去了全体性的时代,在一个失去了超越者的时代,其结果就是生出不播撒沙林的奥姆——AKB。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找不出生的意义的话,人是难以生存的。但如果都像奥姆一样为了意义而反社会也是够麻烦的。那怎么办?只能像AKB一样,即便通过“接近性”和“偶然性”这些不具超越性的要素,如果也能创生出生的意义,那也是一种意义。“为谁而活着”?至少在这个时点,AKB是超凡的宗教。
仅仅是为了推举AKB成员。粉丝多次的去剧场和握手会,面熟了,便生出关系性。生出了与世俗交际相近的模式,更生出了全身心投入AKB的动机。这样播撒沙林这样极端反社会的恐怖构想就难以产生。如果说迄今为止还有这样安全的与社会共存可能的宗教存在的话,那就是AKB创生的模式。在连续剧《真假学园》中,AKB“绝对的王牌”前田敦子说:这个社会只能以假乱真。她还情色缠绵的对粉丝说过这样的话:“请想象跟我共处一室。”暂且不论这是精神的救济还是肉体的救济,但就这群粉丝(信徒)与AKB生出的关系而言,他们会在公共场所为了AKB播撒沙林吗?显然不会。这就令人想起费尔巴哈当年的一个宗教哲学的命题:“什么地方的人住在房子里,他也就把他的神关在庙宇里。”看来粉丝们也把AKB关进了庙宇。
驱动AKB运转的隐形马达
指原莉乃,这位在20011年AKB总选举处于第九位,在2012年总选举获得67339票升为第四位的当红成员,遭遇了前男友的无情出卖。去年《周刊文春》刊发文章,披露指原莉乃在15岁的时候与AKB的粉丝谈恋爱失身。被爆是“超级肉食女”,相当主动且性欲超强。并自拍胸部半裸照,传至男友那里聊慰。男友则失守伦理底线,将其公开。
指原莉乃最近二年在AKB中是象征性的存在。卡哇伊的少女就是未来的明星,这个在AKB中生出的观念,在她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但是谈恋爱是AKB的禁忌。为了体现什么叫AKB,秋元康不得不“挥泪斩马谡”。下令:“无论指原是怎样的指原,但她的事情引发AKB粉丝的误解是不容否认的。指原莉乃明天起将移籍HKT48。”对这个命令,指原含泪以“是”直接回应。HKT48是AKB48的姊妹团。HKT取自福冈市博多的日文发音。移籍HKT,实际上就是流放博多。而博多,又是日本历史上菅原道真流放过的地方。
由于AKB工作的性质,与男友很难见面,就用传图片的方法解决男友的孤独和思念问题。意外的纯情,非常可爱。一般而言,绝对禁忌的打破才是真正的纯爱。恋爱的感动也源于此。如果近松门左卫门复活的话,也会感动地向人们文学地传递这件事。其他的偶像组合不明文规定禁止恋爱,但AKB明文规定。这是AKB生趣的地方。
但问题在于AKB少女组合确实存有性的元素。超短裙一晃一闪的,非常煽情,非常诱惑。这是秋元康的绝妙之处。在这条延长线上,或许是一些主将们的露毛写真。粉丝们一定是边愤怒边踊跃购买。但同时生出困惑——为什么要禁止恋爱?这在日本评论家中森明夫那里,表述为恋爱可能性的“过剩化”和恋爱禁止的“严格化”。他认为这二个“过剩化”和“严格化”的符号,实际上就是驱动AKB的看不见的隐形马达。(参见《AKB48白热论争》幻冬舍,2012年9月)如为什么让水灵灵的少女们穿戴白色泳装?这是因为男人喜欢这般的一览无遗。确实,所谓偶像从另一意义上说就是扩张了的“性的妄想存在”。这位评论家还这样说,与排名第一的俱乐部小姐上床,拿出1亿日元肯定OK。但是与前田敦子和大岛优子则难以上床。在这里金钱之所以表现得无能,是因为金钱很难卖断“性的妄想存在”。
秋元康下令让失身的指原移籍HKT,处理是否得当是另一回事。关键是通过这样的硬性处理,让更多的粉丝进一步认识到在偶像中存在着恋爱这个禁忌的意义。但与此同时,禁忌被破本身也具有意义:通过破局后的忏悔,更加强化了禁忌本身的含义。这就与天主教破禁忌——忏悔——强化,走得是同样的回路。中森说,为什么AKB要禁止恋爱?其实这与神父禁止带妻是很相似的。这样说,可能会遭致反论:神父是专为祀奉神的,与偶像属于全然不同的概念。但是,从神父是绝对化的产物这点来看,偶像不也是粉丝绝对期望的产物吗?如是这样思考的话,恋爱禁止在逻辑上是与神父带妻禁止是一致的。
这里童贞也是个大问题。现在AKB的粉丝多为宅男。作为“凝似恋爱对象”的AKB里,对其臆想性的粉丝自然就很多。这群粉丝当然对指原事件是不能原谅的。把她小心地放在自己的心中,大量购买她的CD单曲,然后投票。但是她竟然在15岁的时候,干了那件事。很生气。
前田敦子是处女吗?虽然难以取证,但大家都还认为她是处女。处女的前田才具有巫女的超凡魅力。但是指原已经不是处女了。信仰的对象在这里发生了变化。是一个从圣母玛利亚到堕天使路西法的变化。本质上说也是宗教自存方式的变化。
秋元康这样点评失身后的指原:说成不了偶像,就做放松作家吧。确实指原有这方面的才能。从这点看,指原不是前田的后继者,倒反像是秋元康的后继者。秋元与破了恋爱禁忌的高井麻己子(小猫俱乐部的前成员)结婚,就是其象征。原本AKB这个宗教团体,是面向少女偶像的总导演。在第三回总选择的时候,大岛优子就说过票数是爱的象征。为了提升爱,AKB虚拟了作为法的恋爱禁止条例。这里设定恋爱禁止的戒律,也就是原罪的指代。谁背负这个原罪?恐怕就是一批永远无法自立自强的粉丝了。
秋元康——一个不可思议的存在
54岁的AKB总策划人秋元康,是个不可思议的存在。
他是一位作词家。他写的单曲总销量达到了6859,1万张,超过了已去世的阿久悠的6831,9万张的记录,成为日本有史以来作词家销量第一名。这是2013年2月28日,ORICON发表的调查结果。
他所做的一切究竟为了什么?没有人知道。都说为了赚钱。但按照中森明夫的说法,他的钱多得快要发霉了。再这样赚,不知道怎样花钱了。另一方面,他又自称自己是诈欺师。多年前中森与他对谈的时候,带来一本很厚的《诈欺和欺骗的大百科》辞典,里面网罗了骗人的所有招数。中森问秋元:这本书你知道吗?秋元答:不知道。中森便说:那就作为礼物送你了。秋元回道:真的吗?谢谢了。他高兴地接受了礼物。
不久AKB就诞生了。是中森给了他“诈欺”的佐料?不得而知。但从AKB运转的模式和结构来看,确实是高智商的产物。而高智商的另面托词是什么?不就是与“诈欺”很相近吗?当人们一再追问:AKB究竟是什么?秋元康总是圆滑地回答道:AKB是梦想的橱窗。
确实从2006年出道的第一张单曲《樱花的花瓣们》,到成为歌手,偶像,杂志模特,广播剧演员,时装设计师,AV演员,声优等,AKB只是一块愿望的踏脚石。只是所有流程中的一个流程而已。但是它奇特的发想在秋叶原,在只能容下250人座席的小剧场。AKB每天在这里开演唱会。粉丝每天都能与想见的偶像见面。只有2米的近距离。表演结束后,偶像和自己的粉丝一一握手。虽然只有几秒,最长也只有10多秒,但此时此刻粉丝与偶像的视线是画一的。一天握下来,偶像的手会肿胀疼痛。但偶像说快乐胜过快感。
总选举前的握手会。以及每年一度的总选举。青春偶像的期望和恳求,就像临刑前犯人与家属的会面一样。偶像在国民面前暴晒。暧昧不明的得分点。怎么看都像处刑。凄惨的同时带有壮美。看得人心潮澎湃。
她们为什么被“裁判”?为什么要在国民面前公开“处刑”她们?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受罚。为什么要受罚?原来是对梦想者的处罚。在这个“没有终止的日常”社会,不能有梦想。但是AKB的少女们在做梦。做了超过日本社会容忍度的梦。因而被罚。因为AKB使日本人又复燃了梦想。
秋元康熟知日本偶像的全部历史。他用这个经验敲打AKB。他的下一个构想就是毕业后的前田敦子如何拍摄裸体写真?就像宫泽理惠一样,突然有一天在《朝日新闻》上刊登全版的裸体写真广告。前田出生的那年,正好是宫泽出版写真集的那年。原来肉体的乡愁在那个时刻就有了惊人的一致性。
现代社会是个不确定的危机社会。或者叫“再回归的现代”。毫无疑问AKB并不能解决危机社会的任何一个问题,它没有拯救式的崇高。但是处在危机社会中的现代人如何生存?AKB给予了启示与逍遥。让人们置身于偶然性中,委托给这个偶然性。并推荐这个自己喜欢的偶然性。“为了谁而活着”。为了她而活着。为了她,我生活显得快乐显得充实。这里,时间的感觉发生了变化。那种常套的预测未来,回首过去的“二元时间观”变得无效和失真。将时间无常化的一个结果是,眼前只剩下此刻。为了此刻就必须活着。秋元康为AKB写的歌词就有:置身现场,委身快乐,忘记所有,重新整理自己。这里强调的就是此刻当下。此刻当下让我们和AKB在一起,解消精神负荷。这种“刹那主义”才是人所要追求的东西。在刹那的空间,在刹那的时间,获得刹那的惊心。这里不是哈巴马斯的“交流的行为理论”,而是“交流的行为实验”。哈巴马斯的问题意识是资本主义导出的人与人之间的疏远。而AKB不是理论的讨论而是在认知资本主义时代,如何实施平等交流的自由主义实践。
秋元康让人们明白,成为偶像不存在绝对条件。连长得美这一点也都不需要。哪位女孩能否能成为偶像,全然取决于是谁想让那位女孩成为偶像。而这个“谁”又凭借什么使那位女孩成为偶像?这里起作用的是共同幻想论。聪明的秋元康将这个“感动”模式带往名古屋(SKE48),大阪(NMB48),福冈(HKT48)等地复制。接着再吹向海外。印尼雅加达(JKT48)率先成军。之后台北(TPE48),上海(SNH48)也相继成军。偶像这个存在从本质上说或许是无力的产物,但偶像的兴奋点在于,她至少能从谁的(粉丝)那里得到一见钟情的恋的慰藉。而谁(粉丝)又说不清自己对偶像的恋慕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好用“卡哇伊”这个呆板的词表示恋人,恋物以及自恋。如是这样的话,在资本主义/自由恋爱的社会中,无数失败(恋)的弱小无助的男女,就会得到至少是来自于精神上的救济。看来秋元康熟知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说,并以此来打造“梦想的橱窗”。从这一意义上说,他确实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存在。
心有戚戚的日本人心经
美少女文化是日本独特的一种社会风潮。
1969年日本翻译出版了俄裔美籍作家纳博科夫在50年代初写的长篇小说《洛丽塔》。标志着洛丽塔(Lolita complex / ロリータ コンプレックス)这一用语在日本的登场。这一用语的最初含意是少女对年长的男性抱有好感。但现在的用例则是反了过来:年长的男性对少女抱有嗜好。日本作家兼评论家澁泽龙彦说这是现代意义上的转换。他在1972年出版《少女收藏序说》(中央公论新社)。书中说:洛丽塔的现象,在我来看,视点与其落在少女的愿望这边,还不如落在小说主人公汉波特的位置上眺望的好。这就像采集珍品的蝴蝶一样,在纯粹的观念世界里,执着地追求美少女的汉波特,不是令我们感动吗?这才是男人性欲的“一方通行”的极地。
这就令人想起川端康成的小说《睡美人》,其主题不就是垂死的生命在青春胴体上的狂欢吗?客栈的女人叮嘱江口老人说:请不要把手指插进昏睡的姑娘嘴里。这是日本美少女文化的缱卷迷人之处。这就令人想起导演深作欣二在1999年执导的影片《艺妓院》。影片的结尾处是美少女凉子,向78岁的财阀富翁打开她美得令人窒息的酮体。和式的榻榻米上洒满了温煦的金色阳光。这是日本美少女文化唯美的极致。
确实,从山口百惠到松田圣子;从小猫俱乐部到早安少女;从高中女生的援助交际到便利店出售美少女为封面的杂志;从不能再短的方格裙到涉谷109美少女的集散地。这些都为日本美少女文化贴上了洛丽塔的标签。毫无疑问AKB 也是日本这一特殊文化风潮的产物。 2013年2月,记录AKB48 2012年成长足迹的纪录片《少女们在落泪后看到什么?》正式对外公映。从纪录片的图式来看,AKB所有的成员都是美少女文化的求道者。如果不能舍弃尘世的所有,便无法到达中心位置(圣域)。正值青春花季的少女,必须断绝恋爱之念。从这个意义上来说,AKB成员与尼姑修行并无差别。但这其中总有芥川龙之介所说的“模模糊糊的不安”。
日本学者佐佐木敦在《日本的思想》(讲谈社,2009年7月)中说,穿超短方格裙校服的高中女生,是一种生活智慧。一种生活于“没有终止的日常”社会的智慧。在“没有终止的日常”社会中,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善的?没有人知道。但恰恰是抱着这个不知道的漠然心态,才显现出生活的智慧。但另有日本学者,如宫台真司则认为,日本始终还没有走出韦伯意义上的那个“亚洲”。因为所谓的现代社会是以成熟的市民为主体的“成熟社会”,而日本的市民说到底还只是“没有成熟的个人”,日本的社会是“没有成熟的社会”。(参见大冢英志《“御宅族”的精神史》讲谈社,2004年)这就和半个多世纪美国占领军总司令麦克阿瑟的说法一致:日本人的精神年龄只有12岁。
2岁的幼童,留着沙弥发,头发披到眼睛上来了也并不拂开,只是微微的侧着头去看东西,实在是很可爱的。这是1000多年前清少纳言笔下的美少女。今天的AKB是这种美少女的延续。可见,美少女还真是心有戚戚的日本人的心经。咏读这样的心经,虽然生出的是“无常无告无望”( 永井荷风语),使人无端感叹此世只是一梦,但日本人就是喜欢。这样来看,AKB只能是开在日本风土上的一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