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議民間東亞:側記最近兩場保釣座談 - 亚际往来 - 当代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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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議民間東亞:側記最近兩場保釣座談
关键词:钓鱼岛 独岛 区域对话
本篇是编者对本年度10月六日的一场以近期亚洲领土为主题的讨论会内容的重述和整理,内容集结了诸多来自韩国、日本、冲绳、中国大陆与台湾本地学者的发言和思想。追溯、透视了钓鱼岛(尖阁岛)、独岛(竹岛)争端的历史缘由和现实影响,并进一步探讨了区域间对话的可能性和可行方式等问题。

    2012年10月6日下午在師大綜合大樓辦了一場以最近東亞領土爭議為主題的討論會「民間東亞論壇:釣魚台(尖閣島)、獨島(竹島)爭議圓桌討論」。與會者來自韓國、沖繩、中國大陸與台灣本地,並有兩位日本人士透過視迅參與討論。翌日在師大圖書館也辦了一場保釣民間論壇「從釣魚台到南海:美國重返亞洲下東亞海權爭議」的討論會。前一場我都在,後一場聽了部分。
    下面是我以前一場為主,後一場為副的記錄。但必須說明的是,要再現這麼多談者的真實的乃至潛文本的內容,的確高度困難,更何況我對他們絕大多數人的素來想法也沒接觸,因此,這個整理一定有我的淺解甚或誤解。每個人講的都很精彩,但我還是只能交代我比較有專注(能)力的部分好了。以下並非逐字紀錄,是我的二次整理。

韓國 李大勳
    獨島問題是因為韓國12月要大選,而被批評過於親美、日的李明博,選擇以此作為扭轉形象的政治行動。但這只能算是近因。真正要理解獨島事件,必須要理解南韓的一種「安保主義」的右翼情感。而領土問題是動員這種情感的最厲害的手段。因此,領土問題並不只是領土問題,而更是殖民歷史、認同、民族主義,與對外關係下的複雜問題。
    當很多人上街喊「獨島是我們的」的時候,所幸的是,韓國社會也出現了反思批判民族主義的聲音,以及批判韓國的國家體制的聲音。民族主義的反日情緒並無法讓一般韓國人認識到韓國自2002年以來,已經進入了美日韓三方所共構的「海軍整合」,而更深入地被整編在「美日安保體制」之內。
    要如何展開民間的自我批判,看到自己並非是單純的受害者,也同時是東亞區域和平的軍事危機共構,是很重要的。韓國是「全球在地化的軍事底層結構」(glocalized military infrastructure)的一個環節,是必須被指認的。因此,民間的對話,以及對話之前的反省是重要的,前提是:知識分子必須要從「安全─對抗─主權─領土神聖」的這個情感與思想陷阱中跳出。

沖繩 若林千代
    「釣魚台爭議」,是美國「重返東亞」下,對此海域的軍事重新部署下的一個衍生現象。沖繩各島有很多的美軍軍事基地都在積極興建中,對沖繩人民而言,這是巨大的生存危機,因為沖繩人民千百年來的經濟與生活都將被「基地經濟」所暴力置換。而美國為了維繫它日漸衰頹的霸權,過激的或投機的行動反而是比它強大時還更有可能。
釣魚台海域若發生戰爭,直接受害的而且受害最大的應是沖繩民眾,因為它是美軍的基地,直接遭受戰爭打擊的壓力。

    主持人陳光興補充:1. 在日本的美國軍事基地中,有百分之七十在沖繩;2. 沖繩基地是美國全球戰略的一個中樞;3. 從而,沖繩人在反美反戰中發展出了一個具有全球高度的反戰視野與思想──這個基地不是從我家趕出去就好了,而是哪裡都不要有這種基地。4.台灣人不知道沖繩人已經內在於兩岸關係了,因為兩岸一開打,沖繩首先面臨摧毀性攻擊的危機。

日本 岡本厚
    岡本指出了日本是區域不安定的要因,因為它主動破壞了中與日關於擱置爭議的默契。他直言:局部武力衝突是有可能的。而衝突的後果是讓日本更依賴美國。日本也許會因此脫離東亞,與美國結合。(這和翌日陳福裕在「保釣論壇」中所強調的一點很相關:陳福裕說,此次釣島事件,最大得利者是美國,因為這個爭議讓日本從一個緩慢且艱苦形成中的東亞一體感中拔出)。
    自衛隊與美軍之間的一體化將加速完成;修改憲法第九條,成為「正常化國家」都有可能。

    以上是岡本的「內容性」內容。但他還有「方法性」的內容。他提出了區域知識分子要以擴大討論空間為務,使區域中出現「複數的聲音」,以抵抗那種「XX是我們的」的聲音。因此,自我反省是每個國家的知識分子的首要責任──不能陷入到主權問題。(這個立場,如果我沒聽錯,遭到了李大勳在綜合討論時的批評。李大勳似乎是說:自我批評是對的也是需要的,但不必然連接到要求區域他者也要自我批評的邏輯推論。)

    記錄者按:李大勳的回應很重要,因為,首先,這是一個政治正確的方法或程序性立場,本身在要求歷史的介入時,否定了歷史。歷史不是抽空的,是內在於這個區域的,歷史也不是完全或必然相對主義的。回到歷史,也必然是要面對難堪、醜陋、謊言與暴力,而且從而應有辨認「加害者」與「被害者」的責任設想。雖然這個辨認不應當簡單化、教條化,乃至政權化,但也無法、也不應該以「複數的聲音」為方法、為名稀釋之。如果日本學者在自我批判後,也一定要期待區域中的歷史受害者也要同樣的自我批判作為一種「平衡」,那就未免不夠真誠。加害者與被害者的區分,對中國民眾與中國知識分子必須是一個不能犬儒化或虛無化的問題,而歸根結底,這並不是由於道德,而是由於歷史。王智明在這一場以及第二天的保釣會的發言也間接地回應了這個問題。但對他而言,恰恰好這樣的一種區分是應該要被遺忘的。或者,高興與否,年輕人已經遺忘了。王智明在這一場發言時,舉了一個大陸保釣標語作例子──「釣魚台是我們的,蒼井空是大家的」來表明一種新的全球化時代的青年主體狀態。但是,問題是這種遺忘本身難道不正應該就是吾人反思的對象嗎?是在一種什麼樣的體制(例如冷戰與分斷)的記憶工程下,我們記得了這個,忘記了那個。而那個遺忘的緣起、過程與代價是何?難道不是知識分子的責任嗎?王智明在第二天的會,說老保釣之所以沒有人氣,是因為青年人的活動(例如樂生、三鶯與文林苑)他們都沒參加……。
    王智明的立場似乎變成了一個沒有立場的立場,或,「方法的立場」而已。他說島嶼爭議責任是所有人的,中日台韓的民間聲音要出來,要對話、合作、連帶、交流,要聽到彼此的聲音。讓釣魚台可以真的成為一個讓大家去釣魚的地方……。這聽起來都好,但是否正是因為失去了歷史的重量使然?
    因此,把東亞視為一個多元的公共領域,事實上是一個去歷史的外在立場,甚至幾乎可說是一個「美國立場」。美國的官方,不就一直在「多元論」地、「審議民主」地、「溝通倫理」地鼓吹相關政府的理性對話嗎?而我相信,美國也會歡迎這樣的一種「民間立場」的。何不呢?何傷呢?又,關於釣魚台,美國有民間立場嗎?帝國只有在其內部看到某種民間的影子,在它的「海外」,帝國就是帝國。而「人民」都變成了Ospreys了。
    老實說,唯有面對自己的歷史真實,承擔起它的不那麼青春的重量,才有在這個區域和他人有真正的對話。
    區域的對話是有可能的。但第二天保釣會上的錢永祥,為了知識開展的善意,故意挑釁性地指出「東亞」是兩岸的逃避,「民間」對話是國家暴力的不顧──「這多正確啊!」他說。東亞民間是有可能虛空化、政治正確化,甚或意識型態化。這是有心人要努力避免的,而錢永祥的有心提醒是好的。但錢永祥對保釣的「兩岸」與「國家」,又是如何論述的呢?他是如此要大家(尤其是「老保釣」)想的:大家還沒有仔細思考一個重要問題──「兩岸聯手保釣」,而如果這個問題成立,那麼,台灣在這個聯手中的位置要如何想像呢?的確,錢永祥進入了一個巨大的克服分斷的問題,但他卻旋即從他的自由主義邊門中拐出去了。基本上,他是如此論列的:現今,保釣是以中國為場域,以中國人為主角,但主題呢?還能訴求反帝嗎?還能訴求愛國嗎?錢永祥對反帝是否還成立有些支吾其詞,但他很強烈地質疑當今的中國人民是無法成為任何社會運動(包括保釣)的主人公的──因為,有那樣的國家,人民什麼也擔不起。你沒有主人意識,如何愛國?沒有民主,愛國何出?因此,錢永祥原本可以複雜的保釣思維又簡單地回到了自由主義對專制國家的批判套路。且不說愛國與民主的關係是否如錢永祥所論,但這樣的一種論法,是否也一樣是「這多正確啊」呢?這樣,又如何回到歷史呢?如果病是那麼的確定,又哪需要知道病是如何著上的呢?
    甚至,錢永祥的答案竟也回過頭來否定了他的問題。因為,如果中國大陸其實並沒有「民間」,那台灣民間的這隻手要伸向何處呢?要如何「聯手」呢?我其實是無法判斷錢永祥是在展演一種真實的矛盾呢,還是在吃「老保釣」的豆腐?我猜應是前者。但我在這裡似乎也看到一種自由主義的歷史封閉性及分析絕對性,以及因此而來的「理論絕望性」。如何讓自由主義重新開放化、歷史化,其實是大家都樂意看到的。這對台灣自身是最好的,因為一種封閉的、近乎神學的自由主義姿態很容易高高地施用於他者(中國大陸),而使自身免除於自我批判,也使自身不在此山中。在第二天的座談裡,李大勳很客氣的問在座者:我們韓國是美國的軍事共構的一部份,你們台灣是不是?我不知道。但應該有可能也是吧。人家話說的含蓄,沒失分寸。我們台灣對大陸的立場,有時是很不含蓄的,也缺乏自省的。太把自己不當外人了!或太不把自己當成外人了!這兩種姿態奇怪地雜揉在一起。

日本 野平晉作
    野平是Peace Corp的成員。他指出釣島事件是日本戰後最挑釁的行為。他強調日本失去歷史感的致命性。日本(不包含沖繩)有很嚴重的右翼化傾向,但並不自覺,反而覺得別國都是民族主義的。反而驚訝別人為何要和日本爭領土。對於這麼親日的台灣人也要釣魚台,更是驚訝。簡而言之,日本人(包括知識分子),對殖民地的人民的感受很無知,對他人的領土自覺很沒意識。是這個保守的傲慢的根底,使石原慎太郎有機可乘。次日,有媒體報導野平關於香港學生與日本學生的對釣魚台主權的不同反應,說野平是在批評香港學生的「民族主義」,似乎沒有捕捉到這裡的更矛盾複雜的含意。
    日本人沒有反美意識有很多原因,其中之一是因為在日美軍基地裡的七成是在沖繩。日本人,在其本部,看不到、感受不到。但為何沖繩人民的反應他們也無感呢?那是因為日本人基本上還是把沖繩當殖民地。如何重新開啟當代殖民地的問題的討論,因此是很重要的。

北京 韓家玲
    中國大陸的反日示威活動是參雜著零星過激行為,但主體與主調絕非暴力。一些媒體如此強調並聚焦於「暴力」,其實是很值得好奇反思的。中國普通老百姓大多有親人受到日本侵略戰爭的害,但日本從未正式道歉過,反而不停地在勾起傷痛回憶。日本人必須要正視歷史。

上海 王曉明
    日本的戰爭清算沒做好
,被侵略的國家的人民碰到問題,反應會很大。這不是單純的領土問題,而是歷史問題。證據之一就是中國人對中越爭執與中日爭執的反應非常不同。這必須要被理解。只用「民族主義」一詞來概括是有問題的。

    王曉明是此次討論中,唯一把問題升高到一個另類秩序想像的發言者。他說,東亞海洋爭執的最大背景是全球資本主義世界的危機展現。為何?這個霸權體制為了要抒解它的危機,經常要將它的內部危機外部化,進行國與國的衝突,以及爭奪日益稀有的自然資源。因此,國家主權在可見的未來,不會遞消還會遞增,因為它是資本擴張的一個最重要的手段。
    因此,知識分子的挑戰或許是要以最大的熱情想像一個新秩序,要超越現存的政治經濟與文化思想的霸權格局。
    記錄者按:王曉明的發言看似迂闊,但是對它感覺迂闊,恰恰正是霸權在行使其力量於我們的明證。今天在東亞,中國知識分子(如果王曉明可以算是代表的話,當然他無法是)或許又重新肩負了一百年前的另類秩序的激進想像的責任了,而另一方面日本激進人士的思維方式,卻又弔詭地和一百多年前日本的「入歐」有一定程度的類似性。日本的激進知識分子,似乎已經放棄了對另類秩序的追求,而把「想像」安置在「和平」與「非軍事」等目標。必須說,如果沒有更大結構、更長歷史的創新思想,那麼「和平」與「非軍事」其實還正是資本主義的意識型態的核心標章。某一美國專欄作家不就說過,有麥當勞的國家不會和另一個有麥當勞的國家開戰的。

台北 林孝信
    民族主義有兩種:擴張的與自衛的。對它進行籠統否定是不對的。二戰中,有十分之一的中國人死於日本侵略。這是歷史的真實,要如何繞過?民族主義是受害者的第三世界人民受壓迫的真實反應。我們不希望它被利用,但更不認為它是被利用出來的。
但是,只有民族主義還是不夠的;格局不寬廣。知識的責任還是要反省這個以美國為首的世界秩序及其「重返亞洲」。

台北 王智明
    年輕人對老保釣的聲嘶力竭無感,需要找到一個新的介入空間。其他內容前面已提及。

    以上是記錄者在2012/10/6以及2012/10/7兩天混亂所見所聞,謹供參考,不可取代對這裡所報導的對象的直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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