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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乡村,我们的故乡(二)
关键词:乡村 故乡
农村、故乡对于我们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们对待乡村应该采取一种什么样的态度?乡村的问题在哪里,出路在哪里? 失落的山村与兴起的乡镇
              农村、故乡对于我们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们对待乡村应该采取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乡村的问题在哪里,出路在哪里?  
 
 
 
 
                              失落的山村与兴起的乡镇
                                                   刘良
 
     春节假期很快就结束了,今年过了一个安静的年,没怎么走亲戚,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当然,这种安静也只限于表面,今年春节最热门的话题莫过于抢红包,我自然也没闲着;而除了抢红包之外,朋友圈里比较热门的话题则是一名博士的返乡笔记,以及由此引发的讨论和争辩,甚至严厉的口诛笔伐。诚然,这种激烈的交锋能促进大家对于乡村的关注和理解,但此中种种,仍是以一个“外人”的角度来描述,而生活在乡村中的人,他们的所思所想,他们的日常生活,真只是在这几天的春节里能全部反映出来吗?
虽然今年春节在家里只呆了十天,对自己所生活的乡村也仅是个“过客”,但希望通过一些片段的描述,能稍微细致的看到一时一地某个具体乡村的一些变化,以及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的变化。
 
  • 老家
老家的概念不同于故乡,因为后者范围更大,有可能是一个村、一个乡、一个县、甚至是省或国家,因遇到的人不一样;而老家则不一样,老家指的是某个具体的村子,以及村里的某座房子。
我的老家是一个名字叫“开荒田”的村子,很有战天斗地的感觉,名字70年代起的,当时地少山多,为了能吃饱饭,向山要田,就有了这个名字。老家是山区,交通不便,小时候没通公路,所以在二十年前,父母就搬到乡镇上——即是现在的家,离老家有12公里。
老家的公路是上世纪90年代中期修通的,当时是一条土路,勉强可以通车;到2006年,因为新农村建设,把村里修上了水泥路,但出村后有一段水泥路没有修通;去年因为政府的“三送”工程,把出村的那段水泥路也修好了,至此老家到公路上的水泥路才算全程修通了。
尽管如此,还是止不住老家的凋零,原来有15户人家,现在也只剩4户,我奶奶就是其中之一,和我一个未结婚的叔叔(50岁)一起生活,这也是我每年都要回老家去的原动力吧。这4户人家中,有两户是在老家盖了钢筋水泥的新房子,还有两户仍然住的是土坯房。至于搬出来的原因,大致都一样:一是交通不便,外地的媳妇都不愿意嫁到这里,其他三户娶到的媳妇也是因为媳妇家比这更山区;二是90年代之后年青人出去打工赚到钱后,都在乡镇或市里置业买房,有能力之后也把父母接到外面去住了。
今年我在回到老家的时候,我们以前做厨房的那间土坯房因为年久失修已经塌了,连带着旁边一圈的房子都成了危房,或许再也没有可能在重新修复了。旁边的祠堂,因为是砖房,加之有人不时的照看和维护,还能正常使用。族谱依然放在祠堂的阁楼里,可以任由子孙翻阅,记录着世代的传承和族人的足迹,或许这还可以勉强维系族人的感情,但却不足以把大家迁移的脚步留下。
 
  • 邻居
我家是最早搬到乡镇上的一批,其他的邻居则是陆陆续续搬来,我右边的邻居是十年前搬来的。自从他家搬来之后,我一直在外面求学、工作,见面也仅仅是点头打个招呼而已,和城市里描述的邻居相互不认识的情形并无两样(仅是我而已,父母之间还是有很多交往)。邻居有两个儿子,年龄与我相仿,直到今年春节的一件偶然的事情,才让我和邻居家的大儿子(暂叫他“邻家小哥”)搭上话。
邻家小哥比我大两岁,在福建打工十多年了,从搬到乡镇上后,也只是春节的时候回家,我们有的交集也仅是春节那几天。春节时他大多数时候都在门口打牌,而碍着“读书人”的身份我从不会加入到其中,他们也不从没有邀请过我,这大概是身份认同所造成的区隔吧。直到今年春节,老妈提了一句“他在老家种香菇”,才使我下定决心去了解一起住了十年的陌生邻居。
第二天采菇时他带我一块去他老家看,他老家是我老家的邻村,也是个山区村,水泥路只修到一半,原来有条小路可以通摩托车,但因为水库的阻隔,剩下一半只能走路进去大概花了一个小时,才到他老家。他老家确实在深山里,整个山坳里就只有他老家的房子还在,一路上见到的房子倒的倒、塌的塌,都是已经搬走了很多年了,一路上仅有1户建了新房,但是人还不在里面住。他们村的小学已经被撤并了,教室被人承包用来养牛;不光小学撤了,他老家的那个行政村也撤了,并到邻近的一个大村,原来1000多人的村子,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还留守在村子里。
他是用原木种植香菇,把香菇种在了山涧里,主要因为香菇喜阴湿的环境,山涧里正好阴凉湿润。他是从前年冬天开始种的香菇,去年冬天才开始收获,现在产量还不算很高,要到今年冬天开始才进入盛产期,所以去年他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外面打工。他计划如果今年香菇产量好的话,他就在老家做一个小型的加工设备,把香菇烤干后再带到外面来卖;如果产量不好的话,还是想像今年一样,大部分时间在外面打工,等技术成熟后再回来发展。他说将来如果发展的好的话,就返乡创业,他也不想一直在外面打工,但现在技术还不成熟,等慢慢试出来之后才敢多种一些。
邻家小哥一直对香菇的销路很有信心,他说只要能种出来,就能找到销路,现在已经很多人去参观过了,对他的前景都很看好。当我跟他聊到生态产品、聊到城市消费者对食品安全问题担忧、以及可能的市场前景的时候,他也若有所思,也觉得自己不种袋菇而种原木菇这个路子是对的,也相信自己的创业能成功。在得知我也关注这一领域的时候,他也留下联系方式,希望能给他以后的发展带来“帮助”(实在不愿意用“帮助”这词,这总是有强势弱势之分)。
  • 外公
今年春节是走亲戚最少的一次,只去了外公家,以及顺便到几个舅舅家里。一是因为自己,到而立之年的我还没结婚,免不了被逼问婚姻、收入、工作的问题,让人难以应对;二是确实没有其他亲戚的邀请,习惯使用微信的我已经很少打电话了,自然也很难联系上。
外公家离乡镇很近,一里地左右,从我家过去走路也不过十分钟。外公已经八十七了,本来一直生活的还算清闲,但是自从外婆走了、外公跟小舅一起生活之后,各种各样的家庭纠纷和财产纠纷就没停过。先是因为外公的退休工资,自从跟小舅一块生活之后,其他几个舅舅有的就有些意见了;而真正让家人失和的还是靠近乡镇日益升值的土地。
外公的老屋后有个三分左右的小园子,他打算是给小舅的,因为在分田的时候,小舅去外地当兵了,没有分到田地,也没有向其他几个舅舅一样在公路边做了店面,在他看来这个园子理应分给小舅。起初还要交农业税时大家都不想多要地,后来即使取消了农业税,但因为地里的产出少,大家也还相安无事。近几年来随着公路的修通、城镇化建设的加快,地皮越来越值钱了,宅基地已卖到1000元/平米,其他几个舅舅开始有意见了。在他们看来,只分给小舅一个人太偏心,应该大家都有份,于是兄弟之间从口角开始,直到大动干戈,以及后来互不说话、形同陌路。
而买地皮的人基本上是本村出去的人,在以前种地不合算的时候大家都想把地抛出去,也都想尽快摆脱农民的身份,现在则以落叶归根的名义,或者要回来,或者买回来,使许多原本一年一度还能聚首一次的亲情,在利益面前已荡然无存。亲情止于利,无论是蝇头小利还是地产之利,无利益纠葛的时候能做到情理在先,有利益纠葛的时候情理暂放一边,这一放还不知道能放多久?
 
四、乡镇
我家现在住的地方是乡政府所在地,原来是两村交界,人很少,直到90年代初,才陆陆续续有人搬来,我家算是最早的一批了;2000年前后又办起了集市,又搬来了一些人,但因为离瑞金市区只有十公里,人气始终没聚起来;到2012年的时候,高速路出口开在了离小镇2公里的地方,之后又修了一条双向六车道的高标准城市道路,加之扶贫移民等政策,这里的人气才逐渐旺起来。二十年前原来不过一两百人的小镇,到现在已经聚集了两三千人;不仅有本乡山区村整村的搬迁户,甚至还有临近乡镇的人搬到这里,都住在政府规划的公路两边。
搬到这里来的人不全是因为打工赚到了钱,还有种植脐橙的,特别是近五年来,脐橙的行情一年比一年好,据估算今年全市的脐橙产值已达到人均3000元;全乡种植脐橙的面积已有4万亩,接近人均1亩。围绕脐橙形成的运输、仓储、物流、采摘、包装等环节,也使不少人从中受益,三舅就是其中之一,他每年光从物流环节就能有10万以上的收入;而我妈则是最基本的劳力,仅能在采摘、包装的环节赚点工钱。虽然每天不过百八十块,但我妈已经很满足了,比起以前没什么事干,至少每到脐橙收获的季节还能有点收入。这样的体力劳动对50多岁的老妈来说毕竟还是有点吃不消,人多起来之后老妈计划用家里空着的房子开一个缝补衣服的店面,毕竟从山区搬出来的老一辈人还是节俭,很多人搬出来之后也没想过要再退回去了。
很多人脐橙种植户都在乡镇上买了房子,有些赚到钱的还会在县城里再买一套,但他们的产业可能还在老家的山里,我左边的邻居就是其中之一,他们家和我同时搬到乡镇上,也打过工、做过小生意,但一直不是很顺,十多年前他们下决心去承包山岗种植脐橙,现在已经在市里买上房子了。
是的,大家都在往上闯、往前看,才造就了小镇的兴旺与繁华,但是有多少人把这当做是跳板以求高升?又有多少人愿意把这里当做故土默默耕耘?越来越失落的山村与日渐兴起的乡镇,或许这本来也是发展的必然?或许这也是此衰彼兴的零和博弈?一味的留恋只是庸人自扰,但耳边还是想起外公曾有过的隐忧:“以前山里有山里的风景,塅上(山区之外的平地)有塅上的风光,现在全都把房子做在路边,把山里也丢了,把塅上也丢了,万一有个天灾人祸连躲的地方都没有了。还有在市里买的房子,除了那一面砖墙,连块土地都没有,如果有个地震,就算人没事,但那一墙的砖都不是自己的,还要和邻居去分”。
 
 
2015年2月25日(正月初七)
 
 
雁归羽飞乡关遥,墙外行人愿识香
雁归羽
 
最近故乡的话题确实火了一把,其实这让我这个早已把“故乡”这个话梗嚼烂的前伪文青也有点消化不良,不知道那么多专家大牛是怎么保持这个话题的新鲜感的。但是乡情确实难以了了,一如我今天动笔写下这篇文章的原因。
“咣当~~”
“旅客朋友们请注意……”
凌晨十二点,山东菏泽。每次火车开到这里都会从突然的静止中“惊醒”的我,往往抵挡不住半个小时3G网络的诱惑开始刷空间刷朋友圈,今天当然也不例外……于是就看到了老爸送我走后发在微信上的这张照片:蓝天白云下,一列火车拖着最后一节车厢消失在视线的尽头,站台间的阳光里,静静地覆盖着大同下的今冬第九场,也是我目睹的唯一一场雪,清冷的光影中空空的每一处缝隙都好似真实地透着寒风~

虽然是很普通的一张照片,但我知道这是一张可以珍藏一生的照片。
我相信一种场景,一种情感之所以宝贵,往往不在于它有多稀缺,而是在于它可以化身万千,但每一份都有着不可替代性,这就是普世价值观。
正如我在这张照片里看到的,蓝天白云,雪际茫茫,是我与父亲两代人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光阴轮回,人来人往,是延续三十年的年轻的脚步,寒风冷冽,冬日高悬,是保鲜家乡味道的系挂。我不知道同样的情景同时在多少人面前上演,我也从不曾目睹故事的另一端亲人的神色,但有这一张照片,已然足以传达一切。所有的故事,都归思念的一端。
旅途是短暂的,但思念是长久的。不管我飞得再高再远,我也依然是儿时在老家院子里嬉戏的那个身影,我在今天的道路上走的每一步,都在少年时仰望天空的眼神中。
嗯,说完自家事,再来说说最近很火的那篇《博士回乡手记》。
也许是家里的亲戚都在祖国的大江南北的缘故,每次回到家乡,我能够想到的大多只有和最亲的亲人团聚,不用过多考虑与七大姑八大姨的过招。就像前段时间回老家农村过年,在移动的渣网速下,我反而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每天的日子过得悠闲而惬意。虽然姥姥家的院子——曾经的村中第一大院愈发破败,虽然往年一到大年初一便人头攒动全村人跑到那个院子里祭拜先祖的传统渐渐消失,虽然今年在一场飘飘洒洒的大雪下熬一盆稀饭便当作年夜饭,但我依然感觉到身边满是幸福。近可与家人围炉夜话,远可观庭院中银河满天。对于每个假期都回老家“潜修”的我,这就是一个放松身心的时机,何必去管他井里乡间那些风风雨雨,何必去过分抒发物是人非的感慨,世事沧桑,变化和消亡时刻上演,只要心里的情感在,故乡便在心间不会消失。
乡土对一个人的营养在于静谧。
穿越到岁月中的静谧。
抛开对物质观点的异议不谈,博士的文章引发人们的广泛传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它触发了人们对乡村的忧虑。老一辈人担忧的是生产力的缺乏,土地的荒废,生存技能的无人沿袭,而成长在城市中,与乡村从来没有多少交集的年轻一代则是担心子虚乌有的田园牧歌,温情脉脉的乡村幻想破灭。
事实上,以我从小的见闻来看,民风淳朴不过是个虚指,乡村和城市一样,也有种种矛盾与斗争,在物质文明现代化高速发展的今天,本已没有绝对的净土。对于"追念"故乡的人来说,点赞、转发获得的莫名的道德崇高感的产生机理和近年来网上随处可见的道德优越感没有多少区别。
确实如网上一些言论所说的,城市繁荣,乡村凋敝,只能说是一种宏观的概念化表达,其实际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我觉得博士的文章之所以会引来众多媒体的无情吊打,有一个原因就是他采用了过多的祈使语气,或是借他人之口表达了这种语气,如“情愿不要有改革开放”、“他们愿意回家,他们应该回到农村”等。诚然,在金钱的催化下,传统的乡村文化和乡村结构在受到冲击,抱着从城里衣锦还乡的喜悦回到家乡的人往往被轰鸣的挖掘机震得精神恍惚,大家不是应该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着男耕女织日耕不辍的生活么?农村的劳动力不是应该绑定在他们的土地上么?士农工商不是应该分工明确,层次清晰么?怎么村子前面也开始盖起了高层住宅?怎么隔壁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后来辍学的二蛋也开着车从城里回来了?怎么满屋子的家电替代了炊烟袅袅?产生这些疑问的人想必不在少数,在人们的传统思维中,乡村和城市的二元分化似乎已成为理所当然,实际上受到历史时代的影响,中国的城市化水平远远低于其现在的工业化水平,也就是说农村消化不了这么多的劳动力,而工业化却出现了劳动力的短缺,过去这种推拉因素只存在于沿海地区,现在随着产业的转移,工作的机会往往就地产生,越来越多人回乡就业,在自己家门口打工,在这种新的经济模式下,乡村被改造成了适应城市化圈子中的样子。
博士们可能觉得心里不平衡,但事实上在现代社会获得上升通道远不仅仅只有求学这一条途径,如果放在中国古代,科举取士,无疑是改变命运,塑造社会结构的最大推动力,但即使在中国古代,你也可以通过经商、参军或捐献等多种方式来获得权力和地位,在现代允许多元发展更是社会稳固的基础。因而若是说开来去,这个“只许博士升官,不让百姓发财”的思想说是封建残余也不为过。
随着改革开放,更多的经济自由使得农民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传统束缚,可以选择不同的生存方式,个人感觉依存于意识形态作用下的乡土情怀也可以随之解绑了。固然,骨肉分离,漂泊异乡带来的心灵上的撕裂感让人的情绪往往起伏不定,但是这也让我们更加认识到亲情的宝贵和相聚的美好不是么?与家乡的分别造成的陌生感促使我们更加关注家乡的变化,关注家乡的发展。在这个过程中,你可能会发现许多你以前并不了解的家乡的历史与文化,你可能会为传播新的风气、新的故事而努力,这种行为带来的效益是直接而明显的,这种信息交换带来的流动性也是家乡保持发展的活力的一大因素。
对待故乡的态度,观察和奉献远胜发一时之牢骚。
如果我有更多的精力,我愿意把家乡美好的一面带给他人,我希望在遥远的乡关,塞上风光依然出色,蓝天苍穹中,大雁依然健飞,我希望以我的言行为家乡做出奉献,我希望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能从我身上嗅到出自心灵深处的故乡泥土的芳香。
2015.3.1
 
博士返乡观察应当生产什么样的知识?
以往的春节,总会有一些返乡见闻之类的文章在网络上流传,去年在知乎上就曾有一篇年轻人到底是在北上广打拼还是在二三线城市发展的文章引发讨论。今年春节,数篇博士返乡观察系列文章也引起了大家对乡村的持续关注。
这次一系列的返乡观察文章,因为有了博士的身份而获得媒体与大众的广泛关注,但似乎缺少因博士受过严格的学术训练而应有的深度。博士们的返乡观察,大多是以平实的语言记录乡村生活的点点滴滴,并由此展开评论乡村的现状和问题。这些观察与评论的形式留给我的印象好似一个又一个网络段子,倒也契合移动互联网时代的碎片化的信息获取方式,本来应该有深度的知识话题被处理地非常有温度。
我在这里以我的家乡发生的一些微小的变化为例,谈一谈自己对博士的知识生产和乡村发展之间的关系的想法。
我的家乡是鲁南地区的一个普通县城,但我首先要搬出鼎鼎大名的美国汉学家史景迁。史景迁曾将他的研究目光转移到我的家乡并写出了《王氏之死》,初读这本书让我激动不已。这本书所讲的是300多年前在我的家乡发生的悲惨故事,一个王氏村妇的坎坷遭遇。尽管史景迁所依靠的材料只有3种,却能将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的生命故事娓娓道来。史景迁的高超之处在于,虽然关于王氏的信息寥寥无几,但是作者将这个小人物放置在了一个非常具体的时空条件下去分析和想象。300多年前我的家乡正经历着地震、战乱以及农村的贫困,在这样一个框架里,史景迁可以大胆地去想象和勾勒王氏的经历和命运。
之所以把史景迁这本小书搬出来,不光是因为那个故事发生在我的家乡,还因为在小故事的叙述里我同时学到了有关历史和社会结构的大知识。如今,即便是利用春节假期进行观察也能获得相当多的信息和材料,可惜的是,在博士观察系列里我却很少能学到类似的大知识。
在我的家乡,煎饼是传统的主食。煎饼这种食品得到过《舌尖上的中国》的报道,并因此而名声大噪,成为我们这个地方对外重点推广的特色产品。但是这几年,农村已经很少有人再用传统的方法制作煎饼了,原来的“家家支鏊子,户户烙煎饼”的传统习俗也基本成为回忆的一部分。毕竟,村民都外出打工忙着赚钱,哪里还有时间自己做自己吃呢?在河北太行山区有个地方和我的家乡一样也做煎饼,煎饼在那里是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这里的村民把煎饼作为商品出售,但是传统的制作工艺效率低,满足不了市场上的需求。结果就是,这里的村民发明了一种既简单又高效的工具,将8个鏊子连接在一起在土灶上旋转并进行加工,这样既节省了人力又增加了产量。在不改变传统手工艺的情况下进行简单的加工改造,使得生产效率大大提高并因此增加了收入。
我在这里看到的是经济利益刺激下引发的劳动生产率的提高,这种提高势必要对原有的方法进行改进,这样的改进很大程度上是农民自己的创新。但是,这样的发明并没有改变原有的制作工艺,村民赚了钱但也没有破坏传统手工艺。如果那个村里有博士回乡,不知道会不会注意到这样的微创新,他们又是如何看待农民这样的知识和技术上的创新呢?
作为一名乡村建设的志愿者,我其实很想知道为什么在农村生产的日常场景中会出现生产力的变化,为什么村民都外出务工,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在引发这些深刻的转变。解释这些问题,需要有尖锐视角和专业分析能力的博士们进行相应的知识生产才有可能。但我的感觉是,今天涌现的一些农民的发明创造经常被视而不见或者被选择性的忽视,而学院里的所生产的很多知识到了农村却水土不服,甚至坑害农民。学院的知识生产与真实的乡村经验脱节,或许是部分博士们无力感和乡村无序发展的根源?
法国社会学家Razmig Keucheyan曾在《卫报》撰文指出,知识生产和思想酝酿的工作被越来越多的学术工作者所垄断,而唯有将自身的学术活动视为集体智慧的一部分,这种垄断才能够被打破。这样的提醒同样适用于中国的状况,广泛接触农民并与农民积极互动,知识生产才有可能更准确地反映乡村的实际面貌,也才更有可能获得农民的接纳。
就从农村中的人情关系的变化来说,情绪的表达或者标签式的评论当然是可能和简单的,但是不是也很“任性”?
我居住的县城正在搞大拆大建,相比前几年多了很多商业地产,与此同时,部分街道也得到了拓宽。我原来熟悉的那些场景全部都消失了,地理坐标没有任何变化,消失的是在这里生活和交往的人群以及他们建立起来的关系,也就是地方感(sense of place)。地方感里包含着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所拥有的关于日程生活的所有知识、场景和关系,社区和邻里关系经历着快速的变化,要谈重建谈何容易。在老家走亲戚,听说了这样的事情,村民虽然还没有被搬上楼,但政府却把小区委员会给选好了。这或许也是重建社区关系和地方感的一种方法,只是听起来太荒诞。
面对变化中的农村人伦关系,有些博士的情感表达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在争论中出现的某些给农村和农民随意贴标签,甚至使用诸如“狼性-羊性”这样粗鄙的词语就真的让人匪夷所思。对于没有任何历史具体性反而退化到种族乃至生物主义的解释,似乎什么都能解释其实又什么都解释不了的这种似是而非的论调(non-explanation),不正是做文化研究的知识分子首先应当警觉和澄清的吗?
农村中各种关系的变化(无论进步还是退步)都是实在和具体的,需要探究原因并发展出解决方案,博士们的知识生产应当贡献于此。不把自己当成是这种关系或集体里的一部分,任何表达或评论都更像是风凉话,说过之后农村的发展也照旧如此,博士的生活也照旧如此。
笔者所服务的民间组织在过去十余年里一直组织大学生利用寒暑假到农村做调研、支教、举办各类的文艺活动,近几年又发起了“过有意思新年”活动,就是让大学生春节期间在自己家乡组织一次新年晚会。虽然大学生的学历不及博士高,但是他们组织的这类活动却获得了村民们出奇一致的好评,这是让农村重新活络起来的比较有效的方式。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可以了解到村民对我们的看法和评价,为更进一步的工作开展奠定基础。我们也一直希望能和更多的博士们一起总结这些经验,在很多个别案例中发现乡村变迁的规律。我们甚至还想反转视角,为什么总是博士观察农村和农民,农民眼里的博士返乡过年就不能上头条?
史景迁笔下的王氏,选择和情夫私奔而离开家乡,被情夫抛弃后又选择回到原来的村庄,最终却死于丈夫之手。如果打开脑洞,将王氏换成博士,情夫换成城市,在今天我们可以想象这样的场景吗?
 
 
乡土”论战—小知识分子的小时代何以终结?
思雨
2015年的春节过的真是热闹极了,作为女孩子心想趁放假期间干干家务活,让秀逗的大脑与僵硬的四肢在朴实的劳动中协调锻炼下,不曾想假日里两项活动加重了我的毛病,一个是抢马化腾的微信红包到手指痉挛,再一个就是看小知识分子们论战“乡土”到脑抽筋,也不得休息。假期末尾,在一些问题上再不敢含糊了,所以得醒醒脑袋,扎破睡梦中的泡泡,回到现实,聊表存在。
之所以说看着大小博士、网络写手、新闻记者等等论战“乡土”让人脑抽筋,是因为听着这些小知识分子的咿咿呀呀不禁陷入到小资情调当中,内心和眼角不跟着抽搐两下都对不起哗哗流走的跨区流量,活生生的历史和现实被演绎成了“小时代”般的泡沫剧,一会儿感慨于乡土的美好,一会儿无奈于乡土的衰败,一会儿哀叹于自己满腹经纶却无处施展,一会儿怒斥于同辈年轻气盛且狂妄无知,总之就像爱情剧一样只因男女主角的分分合合、酸甜苦辣而牵动心弦,乡土社会演绎着精彩的剧目,我们看着并假想着剧情的发展,还来不及等到电视剧结束就背着书包拖着箱子回到另一幕“城市”大剧中,而后满心幻想着“乡土”那未完的剧情。都吐槽央视春晚《小苹果》与《最炫民族风》是双子座精神分裂的大作,想想台上台下多少人是分裂着的,剧里剧外多少人不是被“小时代”蒙蔽着的,只待那大时代震天动地的爆破,只待那大历史悄无声息的浮现。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吾辈虽不贤达,但也不至于那么不思进取,纷纷在小清新和离愁里打转,就是不肯跳出来看看这大时代究竟怎么回事?
一、乡土浩劫之500年世界巨变
陷入长期混战的欧洲社会无法跨越亚欧大陆高山、沙漠的天然屏障到富庶的东亚抢掠点什么,小邦林立的各国从西亚继承来的那点文明血统和生存技能也没有发挥出来,当时天然不像中国那样是大陆型的国家,没有发育农耕文明的先天条件,被逼无奈也只能是在海盗经济的基础上向外扩张,结果被哥伦布误打误撞找到了不比亚洲但也不穷的非洲、美洲,开启了血腥的财富追寻之路,以国家集团外加早期金融家为团伙儿的大规模犯罪便肆无忌惮的在人类社会蔓延开来,奸诈的三角贸易、血腥的原住民屠杀毁灭了印加文明和阿兹特克文明,以此开启了工业文明。继三千年来农耕文明时期游牧民族长驱南下入侵农耕区所带来的乡土浩劫后,中国乡土社会的第二次浩劫当是由此开始,且工业文明时期的破坏是连根拔起,这是乡土社会发生巨变的外部世界环境。
二、百年乡村“沦陷”,何止今日?
110年前,向外扩张的欧洲国家纷纷完成了工业革命,构建起了强大的军事和金融力量,而中国则在明朝“一条鞭法”改革后对于白银产生大量的需求,欧洲社会搭上世界贸易列车的主要原因就是掠夺了美洲的白银经过东南亚的周转运输到中国,还不经意间带上了会铸造白银的日本,白银危机葬送了明朝,清朝、民国并没有逃出明之窠臼。欧洲人神枪火炮加鸦片腐蚀渗入中国,恨不得自断肱骨的国之精英们在外患内忧的局势下开启了中国工业化和现代化的建设之路。在弱小的小农经济基础上建设资本密集的大工业,又不偷不抢,晋商、徽商、浙商等各种商业资本那点家当即使不被太后盘剥,那也不足以支撑那么庞大的大工业建设,更何况咱家手里根本没有技术,连打仗的船舰都是买来的,让德国发了国难财,不老实的那帮外族国家恨不得连骨头都啃干净吞了,一个个条约说白了就是吸血器,四万万同胞身上背着白银负担,日本不就是拿着马关条约赔款的三分之一填充了工业化建设么?反过来打败了俄国,那可都是从小农社会提取出来的,这是他毁;再看看加诸在乡土社会的成本,纳入到全球资本主义贸易体系的中国,打破了原有的农业生产种植结构,开始单一化的规模种植,最典型的比如棉花等,沦为资本主义分工体系的一个环节,而对于弱小的农户来说根本无法承担这种单一种植下的市场冲击,加剧小农破产,传统乡土社会的精英们改变收租制度,以货币租代替实物租,将农村提取的剩余全全投资于作坊的扩大版即那些小工厂里,乡土社会的经济结构史无前例的发生了巨大变革,而同时社会结构和组织文化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传统乡绅治理的主体成了城市工业发展的资产阶级,乡绅退出乡土社会,取而代之的是“土豪劣绅”和“地痞流氓”,乡土社会创造的利润直接被吸到城市经济发展中,稳定的乡土结构动摇,血液再造功能萎缩。百年来的农村历史不就是一部衰败史么,难道三农问题就只是新世纪的产物么?难道不是不同时期的另一种客观表达么?
65年前,经历百年的抗争,无论何党派何种意识形态,终是取得了民族的独立和基本主权,但那又怎样?在工业民族强国的狼窝里你能逃得开么?二战后美苏为主的国家形成两大阵营,背后是强权之下的地缘政治控制,中国这个挨着苏联与美国隔海相望的超大型大陆国家怎么可能有好日子过,同时还有印度等边境冲突问题。内部则是共产党领着这些农民工人兄弟发家闹革命想过点好日子,但面对的依旧是如何开展工业化建设的难题。清政府、国民党面临的从小农经济社会提取剩余问题共产党也面临,而且更为严重。所以第一件事是分土地,让占人口80%的农民回家种地,稳定政权,传统中国的村落形态将建国后的矛盾化整为零,同时全国上下的开展扫盲、赤脚医生、文艺下乡等各种乡村建设的事情,让备受战乱之苦和长久衰败的农村在新时期有点生气。在外部备受封锁和紧张的状态下,老毛提出了“满头乱发不好抓,编成辫子就好抓”的设想,在全国开展组织化建设,从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再到后来的人民公社,城乡统购统销,靠工农剪刀差提取农村剩余,尤其是1958年苏联撤资后,乡土社会更是勒紧裤腰带的还债,支援城市工业化建设,遭遇的“三年灾害”难道没有这个影响么?
30年前,中国搭上西方国家产业转移的步调,先后引进几百亿外资,财政赤字危机,经济危机在城市硬着陆,开启了中国新时期的第一轮改革,不就是从农村开始的,工农业齐甩包袱,政府退出集体化的农村组织,尤其是公共服务领域,短暂的放权刺激了农村经济的发展,尤其是依托低廉的土地和劳动力崛起的乡镇企业,创造了新中国成立以来农村工业辉煌,剩余农村人口离土不离乡的生产生活,但是转即推动的外向型经济迅速使弱小的乡镇企业垮掉,以国家为主导进行国际竞争,要不然怎么有今日中国工业强盛的局面。
90年代全面推动市场化以来,放开房地产、金融、期货市场,泡沫经济兴起,农业产业的利率极低,小农的农业生产也只是福利保障,生产要素价格抬升、社会医疗教育等公共服务价格提升,基本生计保障的农村主体沦为城市产业工人,靠背井离乡的打工谋生,留下老弱妇孺,80年代甩包袱后,农村社会更是一盘散沙,冲突不断,灰色治理,没有经济基础更何谈文化的凝聚和人心的建设,维持乡土社会的劳动主体、资本、资源成为城市和工业化的补给,乡土成为现代化前进的垫脚石和成本承担着。
今天,金融海啸和华尔街的震荡让人们被动的重新看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二战后一般发展中国家基本是在“发展主义”的主导下进行工业化和现代化的建设,长期被殖民化盘剥的弱小国家经济基础非得支撑工业化和高成本的现代民主体制,低廉的劳动力、丰富的资源吸引先发国家进行产业转移,但你还得生对地方,地缘位置和政治意识形态靠近才有资格跟着大哥玩耍,于是乎看到在二战后整个世界新的地缘政治和产业布局,但本身又陷入到了不平等的政治经济格局中,以资源环境和劳动力为代价的发展中国家发展低端制造业和高耗能产业,核心的技术、产权、利润攥在发达国家手中,而反过来赚取的外汇再投到国际金融市场,发达国家依托庞大的资本实力控制着这些发展中国家的实体产业,但是一旦金融危机爆发,迅即抬高石油、粮食、矿产等资源价格,这些可是实体工业国家的血液啊,大家都得承受通货膨胀,实体遭殃,利润超低,资本的逐利行为如此赤裸裸,当然是在投资回报率高且流动性快的泡沫产业里打转,今天大肆掠夺土地,扩大城市建设,空城、鬼城少么?还有嫁接开发区、产业园区的名义圈占的土地,也是乡土社会廉价贡献,还伴有血的抗争,这是今天他们玩的游戏。
同时,长达几十年工业化建设的中国,面临着严重的生产过剩,而一般资本主义发展的劳资矛盾也爆发出来,国际资源价格飙升,国内劳动者要求提升工资福利,农二代们不再向农一代会在城市忍受低廉工资和恶劣环境,农一代还希望能落叶归根,城市是短暂的停留,农村的土地和村落是归属,而被现代化绑架的农二代希望能融入城市,尽管代价极高,看2014年爆发在南方的群体性罢工,动辄几万人,要求社保和提升工资,中国人口红利背后是土地支撑,基本的劳动力优势不再具备。2015年新春伊始,世界名企加速撤离中国,实体经济寒冬难熬,广东、福建、浙江、江苏等沿海工业区都在上演着去工业化的苦剧,外资企业撤资跑路将矛盾留给地方,血汗工人们连哭都找不到地方,这是今天在中国上演的现实大剧,那些背离乡土沦落城市身份不明的群体如此庞大,谁能承担这危机的转嫁。
三、小知识分子终结小时代的泥土路
你我抱着浅浅的“乡愁”不疼不痒时,真实的血泪或许早已浸染了历史的画卷;你我带着自卑与迷茫附庸在资本的皮毛下时,天然的将乡土踩在了脚下。每一部乡土叙事都是一个宏大联动世界的缩影,你我看今日之乡土都是大时代的产物。如果说历经几千年,激荡数百年的我们至今都不能有点成熟的思考,还深陷于狭隘的“乡愁”窠臼之中,还真是汗颜,至少总结点经验教训不再重复性的提出幼稚的问题,让后人耻笑今日我们的昏昏噩噩。
如果说小知识分子欠缺自觉性,充满幻想的忧愁着不知道谁的乡土,倒不如走出象牙塔滚进泥巴地建构认知,多出些建设之力。
这不是我们这代人的创新,早在百年前有自觉性的知识分子们和进步人士已经在中国大地上践行,回应在一个农业国家基础上怎样去建设现代化。在激荡的百年革命叙事和现代化叙事之外,还有扎根大地匍匐前行的另外一段自下而上的大众自省自救的历史进程。
1904年河北定县米氏父子“翟城试验”,而后实业家张蹇的南通试验,卢作孚在重庆北碚的现代花园建设,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梁漱溟、晏阳初的邹平、定县试验,人民教育家陶行知、民众教育家高践四和职业教育开创者黄炎等等无数人,他们都在中国乡土社会探寻着中国未来的发展道路;而80年代时更有一批中青年学者在中央的直接领导下深入基层展开广泛的调研,提供政策建议,80年代连续5个一号文件都在指导农村改革和进行全国范围内试验区的建设;新世纪以来,在部分知识分子的推动下以“学生下乡 教育支农”、“农民合作改善治理”、“农业生态 城乡融合”、“工友互助  尊严劳动”、“社会参与 文化复兴”等五大工作为基本形式展开的新乡村建设运动也已经十余年了。
如果说它是一种建设力,那一定是基于这个危机重重的现实世界而言,那一定是直面大时代的变局,那一定是协同承受苦难的大众,他们的思考和行动绝不是肤浅的伤痕表达,不是小时代里孤独的看客……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你我能否在泥巴的翻滚中终结小时代,时刻居安思危,积蓄建设之力量,那也不枉人称之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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