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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盈如:歷史主體如何回應紀念之外,從紀念碑的後台談起
关键词:歷史主體 二二八 紀念
曾經有個世代相信進入公部門可以為民眾做事,他們同時分裂的相信,以脫貧為導向的經濟發展,是履行家庭責任與公共參與的唯一管道。他們不相信社會能夠承擔任何暴力。然而,對於作為歷史主體的每一個公眾而言,二二八的紀念意義或許在於:如果有一個台灣主體,這個所有暴力的倖存者,是否仍然擁有能量去面對它?繼續追問這個延宕、解不開的結構。
今年二二八紀念日前後的三個真實場景:

一、參觀台北二二八紀念館的小朋友,在二戰展示牌前問,那是台灣輸了嗎?家長頓了一下說:不是,是日本。他繼續問那是台灣贏了嗎?家長即刻答:不是,是美國。在羅織的教科書與大人的語彙裡面,沒有直接答案。

二、朋友指責另外一個朋友,質問:你知道二二八是什麼嗎?在旁邊的我默不作聲,因為我其實也不是很清楚。

三、台北市二二八紀念碑旁,蘇吉武對著奔跑的孫子說:來看你阿祖的故事。孫子頭也不回跑走了,自己還讀著碑文。然後,在妻子呼喚下,他跟著到旁邊公園,看孫子玩溜滑梯。


象徵意義變得稀薄
 
三月一日當天,我前往二二八紀念公園。紀念碑旁滿是白花,而人們穿梭往來,對著這個僅具追思象徵而不具溝通性的標地,閱讀觀看或對著拍照。它不似猶太博物館與九一一紀念碑,這個公共藝術裝置反令參與者與之有更多隔閡,必須透過解說文字才能理解碑體意涵。旁邊有父親帶著國小孩童,手上拿著家庭作業,坐下來解釋二二八,而小孩心不在焉的只想跑走。碑文幾個關鍵字令人皺眉,例如「萬民歡騰,慶幸脫離不公不義之殖民統治」,所有罪責都歸結於陳儀「施政偏頗、失業嚴重」等。我追上蘇吉武,他是受難者蘇水木的兒子。當時他父親擔任八堵火車站副站長,被抓走後生死不明亦不幸身亡。「昨天就來了,馬英九他們都有來、來致詞,稍微有點關懷而已,也沒有什麼貢獻,真的很差勁。那時候我才六歲、父親三十七、八歲的時候。被撤退來的軍人、陳儀那邊來的部隊,把火車站主管抓走。小時候在火車站地下道,看到列車長當場被阿兵哥用步槍打死,印象永遠留在腦裡。死掉的列車長是鄰居阿珠的爸爸。我們通常每年都來,做法會都會去。小孩子根本沒辦法理解,像我們這種七十左右的人才知道詳情,連我兒子四十多歲都不知道。到底發生是什麼原因,種類好多,沒有把因素說出來。」
 
針對受難者家屬及倖存者的口述歷史存在,進入台北二二八紀念館可以窺探其片段。雖然與猶太大屠殺的脈絡不同,卻沒有針對施刑者指認與司法審判,也沒有南非在基督宗教邏輯下的懺悔、被原諒的過程。然而檔案資料,仍繼續由歷史學者爬梳、翻找、詮釋。雖然,我們可以做的不只如此。
 
目前台北二二八紀念館展出李友邦紀念展,由歷史學者蘇瑤崇擔任策展人。台北二二八紀念館館長謝英從,指出構築歷史與找出「兇手」的困難,「二二八不能指認,很多受難者死亡,沒有史料。可以分辨出哪個單位,但無法分辨出哪個人。一件一件來看,目前還無法每件都很清楚。」蘇瑤崇認為,「還有很大空間必須去努力、還有很多資料沒有看到。最重要是當時候國民黨政府、黨國時期,有很多資料看不到。過去警備總部的資料有沒有被毀掉,我們研究歷史時非常好奇關心。」
 
無論是責任歸屬或以他國為案例的轉型正義,在政府科層分工裡,由直屬中央的財團法人二二八事件紀念基金會專門負責處理,台北二二八紀念碑也由基金會而非旁邊的紀念館所設。謝指出中央與地方的差異,「紀念館沒有立場談,這主要是國家二二八基金會的事情。紀念館是地方性的,推廣、辦展覽。」但紀念館除顧及受難倖存者及其家屬感受,謝認為自己說任何話需要「先有史料證據輔佐,受難者跟執政者才會接受。」他繼續說紀念館,「透過展覽,把相關研究成果呈現出來。不知道是不是最後的真相,恐怕不是。」
 
而藉由館藏或找相關議題影片重新策展,高雄電影館持續四年作二二八紀念專題。電影館表示作為藝術電影推廣單位,與不同策展人合作,慢慢累積能夠直接與電影對話的觀眾。尋找二二八的歷史影像檔案或者後人辯證史觀的直接詮釋,電影館策展上碰到困難,「台灣現在影像階段,沒有看到比較完整的累積或整理。」
 
 
如何拓展受難者為核心的紀念意義
 
任台北二二八紀念館十二年館長的謝英從,台灣史出身,強調自己的歷史學信仰。雖然,對於史觀與歷史敘述所具有的權力,我們或有不同想像。藉日殖、日據詢問,面對史觀,他說:「我的態度很簡單,都直接敘述(例如日本戰敗)。不談立場的問題,歷史是敘述的問題。」
 
此次李友邦紀念展,仍以部分文件與研究成果整理後做貼在牆面上的大型輸出為主,空間分配上從受難者李友邦開始,談及當時參與三民主義青年團的受難者。直指二二八後的肅清殺戮,部分在針對當時國民黨內的台灣菁英。蘇瑤崇指出,「國民黨黨團組織本來就是派系鬥爭,在中國大陸已經有很激烈的衝突,來台灣後也有鬥爭。還沒二二八以前,很多資料指出當時就是要對付青年團,要把國民黨內部找對象整肅。」他解釋:「無論三民主義青年團或國民黨,主要領導人物都是蔣介石,黨與團是對等的組織。與在中國成立的三青團不同,國民黨來台後,這是一個台灣人的團、那是一個外省人的黨,有省籍特色。二二八事件發生後,這些人是社會菁英,這些人也覺得自己可以為社會做事,當時在事件處理委員會很核心位置,鎮壓時就是這些人出頭調解。我一直在想,也是二二八很根本的問題:為什麼這些人被殺掉?為什麼這些人被整肅?可能原因比我剛剛講的還要複雜,有派系、省籍鬥爭的可能,但也可能包括很簡單的私人挾怨報復,無法單一原因涵蓋所有個案,要個別來看。有反抗政府被打,也有人沒怎麼樣只是幫忙做事情就被抓,二二八比較難以說清楚的原因。不全然是左派、共產黨因素最少的,政府宣稱日本、美國是胡扯。」他同樣重視歷史教育,並且認為參觀紀念館應該納入課堂教學。我詢問如何藉由策展的方式或動線規劃,增加歷史參與互動,蘇表示目前在有限條件下努力,也期待民眾主動參與,「如果民眾沒有主動,很難照一般民眾的需要去做規劃,這是雙方性的問題。」
 
除了個人,紀念館從司法界、醫界、教育界與團體的角度切入策展,除了部分展覽由受難者家屬發想,展覽也需他們支持、願意配合、提供展品。謝指出紀念館成立的價值在:「以受難者為核心。台北二二八紀念館就是受難者立場。」他說:「我認為是一個宗教事業啦!要很虔誠的心去處理二二八,畢竟他們是受害者。不可以有非分之想,純粹是為受難者做些事情,會比較心安理得、比較順利。」留日學習的蘇瑤崇則補充,「這是慰靈的事業。」
 
曾經有個世代相信進入公部門可以為民眾做事,他們同時分裂的相信,以脫貧為導向的經濟發展,是履行家庭責任與公共參與的唯一管道。他們不相信社會能夠承擔任何暴力。然而,對於作為歷史主體的每一個公眾而言,二二八的紀念意義或許在於:如果有一個台灣主體,這個所有暴力的倖存者,是否仍然擁有能量去面對它?繼續追問這個延宕、解不開的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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