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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毅:香港码头工人罢工的启示
关键词:香港码头工人罢工 香港民主运动
今次码头工人的罢工,一方面吸引了社会团体和大学生的关注;另一方面,却引来很多的质疑。恰好,这一状况引起我们的思考:那就是,香港的民主运动究竟要不要处理基层市民的社会经济问题?政治民主与经济民主有没有关系?为什麼经济民主一直不能够提上议程?
    自3 月28 日以来的香港码头工人罢工,十多天来牵动了广泛的社会关注,包括大专师生在内的60 多个社会团体连日积极参与并支援这次工人抗争运动。一度,400 多工人的罢工现场,啸聚起数以千计的支持者。在一个长期对劳工运动冷感的香港社会,出现这种场面,不得不让人啧啧称奇。这场罢工已超过了一般意义上的工人运动,正显示从工运走向社运的趋势,反映了香港社会日久累积的深层次矛盾,如劳工剥削、分配不公、贫富悬殊,以及通过个人奋斗而达至富足的中产梦的破灭,终於通过一个小小的罢工爆发出来。
 
  回归后香港社会先后经历两次金融风暴的冲击,产业空洞化日益明显,贫穷人口不断增加。特区政府只依靠国内外涌进香港的资金及其所带动的投机炒卖活动维持本土经济增长,然而这种整体经济增长并不能借助「涓滴效应」惠及中下阶层。2010 年香港统计处出版的《行业集中度统计数字》报告显示,不少和民生息息相关的行业均被大企业垄断,如速食业、电讯业、运输业以及包含超级市场在内的食品、酒类及烟草零售业等,全行业务收入超逾一半均由行内十大企业所占据,大资本垄断市场使得香港社会经济的生存空间日渐逼仄。
 
  今天的香港,社会中下层向上流动的空间严重萎缩,他们不但不能分享经济增长的好处,反倒要承受房地产价格高企及通胀所带来的恶果,种种深层次社会矛盾并未得到妥善处理及纾解,香港的社会及经济发展已走到一个危险的临界点。考虑到以上背景,我们最好将这次罢工理解为一次反资、反大财团的民主运动的先导,它开启了我们对民主运动的想像:什麽是民主运动,可以来一次民间的重新界定和尝试。
 
  码头工人罢工的启示
 
  从1925 年省港大罢工开始,码头工人就已经成为香港以至中国历史的重要推动者,他们参与创造了新中国的历史。没有码头工人,就没有香港的繁荣和经济发展,这也是码头工人罢工能牵动香港人神经和很多香港人参与其中的原因。资本主导的主流意识形态在香港被封为圭臬,可以挑战的契机不多。可是,这一次码头工人罢工,让大家清楚看到香港社会存在严重的层层剥削。码头工人,要麼在高空作业,驾驶吊机,将巨大的货柜从货车吊到码头,再从码头移至货轮上去;要麼在地面作业,驾驶内运车、以铁筋固定货柜、理货、验柜。有些工友直接受雇於香港码头公司,有些则间接受雇於外判公司,甚至会有二层或三层分包外判。大部分的外判工人是按工时发工资,每24 小时(相当於三个八个小时的工作天)港币约1115至1300 元左右,没有用膳时间,也没有医疗保障和奖金。工人通常每天工作16 至24 小时,旺季时,甚至需要连续工作72 小时。不仅如此,工人的工作环境极度恶劣。他们常常在风雨之中作业,连上厕所、用餐都不得不在空中解决!在这样环境下工作的码头工人,他们的工资却连1997 年都不如。此外,码头公司为逃避企业责任,将工人外判出去,导致工人遭受职业伤害,工业意外时有发生。
 
  与动辄几十万上街游行争民主的情况形成对比,当基层工人为生计而抗争时,舆论往往以此类行动危及经济发展——香港在世界经济中的地位等话语威吓市民,似乎基层工人争取生计的抗争,与大众的民主无关。
 
  今次码头工人的罢工,一方面吸引了社会团体和大学生的关注;另一方面,却引来很多的质疑。恰好,这一状况引起我们的思考:那就是,香港的民主运动究竟要不要处理基层市民的社会经济问题?政治民主与经济民主有没有关系?为什麼经济民主一直不能够提上议程?
 
  反思香港民主运动
 
  回顾历史,香港民主运动的指向是先要求民主回归,后争取普选。从1980 年代开始,香港人在争取普选的路上走了将近30 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目标主要放在立法会和区议会的席位,近年来双普选更成为民主运动的唯一斗争。这30 多年,差不多两代人在为实现香港的民主化而奋斗,他们的付出让人敬仰,其中也不乏可歌可泣的故事。但是,我们不得不说,在面对码头工人抗争的时候,民主运动是缺席的。香港民主运动很大程度上尚停留在选举民主及其程式上,政治文化相当保守,因此不能回应香港社会深层次的矛盾。
 
  选举民主当然是必须争取的,但如果将此当做民主的唯一甚至是最后目标的话,那麼我们可能要重蹈台湾民主运动的覆辙——长达半个世纪的血泪和牺牲,多少仁人志士为了民主化付出了一生的心血,结果却是,赶走了一个国民党,来了一个民进党,引入WTO,外资(农产品)临门,台资(工业)出走,台湾工人和农民失去生计。於是政治舞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国民党再由一人一票的民主选举登上政治舞台。半个世纪下来,政权轮流转,唯一不变就是台湾的经济结构和对财团对基层的盘剥。
 
  实际上,香港民主运动一向以对抗中央或反共作为动员的策略,对於隐藏於政权背后的政经结构和利益集团很少触动,对影响民众生活的经济问题更很少提出解决方案,因而,也就失去了基层大众的有力支援。一年一度的七一大游行,当然也不乏「打倒地产霸权」、「反对官商勾结」、「还政於民,改善民生」等口号,但是繁多的口号除了能够体现自由主义的多元民主观外,却缺少了整合分散的力量,更没提出能动员基层和解决民生的抗争策略。换句话说,在当下香港被称为「李家城」的现实下,我们的民主运动究竟打不打算挑战这种经济结构?抑或只在民主的口号下任由垄断资本的权力无处不在,渗透香港社会的每一根血脉?
 
  这次码头工人罢工中,有论者已经指出,李氏帝国之所以如此专横,视工人如草芥,靠的当然不只是富可敌国或中共中央领导人的直拨专线,更是长期以来资本主义话语对整个社会乃至意识形态的控制。在香港的政治文化中,任何稍微超出了「温和」的抗争都被指为激进,任何对现行经济制度或大财团对劳工的剥削的揭露都可能被冠之以「社会主义者喜好阶级矛盾」的帽子,却对剥削这一客观事实视而不见。
 
  在这样的运动传统中,要想深化民主运动,在思想上,必须从「和平、非暴力」,和仅仅是选举民主等自束手脚的框框裏面解放出来,构想更进步、更能面向基层经济民主的社会运动。劳工是推动社会进步的重要力量,因为他们在生产体系中往往备受资本剥削,因而内在地具有抗争性。任何不结合劳工运动的民主运动和社会改造方案都易流於空谈,精英民主也自能是一种海市蜃楼。
 
  从占领中环到占领码头
 
  今次码头工人罢工运动的特点是以工人为内核、以公民社会团体为支援,这种正在形成中的运动模式预示着香港民主运动的春天。
 
  从反对金融资本的占领中环运动,到更为具体的反对垄断财团盘剥的占领码头,这是香港民主运动的深化,也是香港民主运动的希望所在。换言之,香港的民主运动要想得到实质民主(而非限於选举的程式民主),那麼必须站稳基层立场,走近基层的经济生活,碰触当下的政商结构,从而在经济民主的旗帜下联结和汇聚更多的基层力量。
 
  事实上,从2006、2007 年的捍卫天星和皇后码头的运动,2008 年保卫本地文化对抗大地产商的利东街;2009 年至今反对兴建高铁、保育菜园村的运动,乃至从未间断的某数字纪念活动,香港已经累积起一个对抗资本、反对威权、反思香港殖民的民主运动线索。在香港的民主运动传统中,这条线索是一种更为可贵的运动传统,但在民主运动的论述中尚处於边缘的位置。本次码头工人罢工运动既在某种意义上延续这种可贵的运动传统,又开创了一个新的起点!
 
  以此来期待香港的民主运动,我们可以说,目前并非民主运动的生死关头,也不是最后一博,而恰好是重新出发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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