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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广柱:一个背包客眼中的印度
关键词:张广柱 一个 背包客
今天中国,一方面是称印度为“阿三”的蔑视,一方面是对于印度政治体制的羡慕,而这两种态度又往往纠缠在一起,构成了许多中国人对于这个古老邻邦难以说清,却又有些脸谱化的情感。作者通过在印度游历的亲身经历,从极为具体的见闻入手,生动地描绘了印度的几个侧面。而作者并不止于印度,更包含着对于不同文明如何共处这一问题的思考。

大印度土地上,几个文明千年冲突的历史证明一个真理:凡存活到今天的文明,都具有强大生命力,任何一个文明都无法消灭或取代另一个文明。因此,多元文明和而不同、和平共存,才是正道。但是,怎样才能实现多元文明、多元价值和平共存、共同发展呢? 
 
在印度教圣城瓦拉纳西,站在恒河河畔著名的Manikarnika Ghat石阶码头,一对年轻恋人对我说,要是早两年来印度看看,就不会从中国移民到澳大利亚了。 
 
印度旅游与移民澳洲有什么关系?想知道答案,就背包去印度走走吧,这一段经历,或将彻底顚复和重塑你的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 
 
(一)卑微的慈善 
 
在加尔各答迦利女神庙旁边的一座白色小教堂,我站在著名慈善家、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特蕾萨修女创办的“垂死之家”大门口,看到了慈善事业的伟大,更看到了它的卑微和无奈。 
 
从瓦拉纳西到加尔各达,坐了一夜火车,天蒙蒙亮就被吵醒了。卖咖啡的、卖食品的、卖小杂货的、擦皮鞋的??????勤奋的小商贩们接踵而至,叫卖声不绝于耳。卧铺车厢瞬间成了集贸市场。 
 
不像中国火车每一节都有列车员,印度火车是开放式管理,车厢门由旅客自己开、关,随时可以上下。上车不检票,只是在行驶途中才有人查票。查票的间隔时间很长,如果想逃票,机会很多,不知是否有逃票的。自由上下火车方便了旅客,也方便了小商贩,他们当然不买票。铁路当局似乎很乐见这种现象,弥补了列车服务的不足。同时也方便了游僧、乞丐及各色各样的人物。 
 
我躺在下铺,睡眼迷离望着周围,一只黑黢黢的手突然伸到眼前,我没有理会。 
 
乞丐太多了,第一次坐火车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趴在车厢地板上,拿一块破布擦拭,一边擦地一边匍匐前进,同时向旅客乞讨。那情景立刻让我想到了“贱民”这个词,顿生恻隐之心,毫不犹豫掏出30卢比给了可怜的年轻人,心里还想,为什么没有列车员打扫卫生呢?还没回过神儿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走过来,把手伸向我,又做出拇指食指中指捏在一起往嘴里送的动作,又捅我的胳膊,我给了2个卢比,心里却感到不快。更令我吃惊的是,随后又有2个人伸过手来,显然,“那边有外国人给钱”的信息已经迅速传开,招来一连串跟风乞讨者。两只伸出的黑手在眼前定格十几秒钟,实在受不了了,我连声说NO、NO,这些人才离开。 
 
后来见多了,发现这里的乞丐没有卑微感,没有廉耻心,反而有一种理直气壮甚至霸道的气势。有一次,看到一个抱小孩的妇女向一位中年男子乞讨,那男子不理她,眼睛望着车窗外。抱小孩的女子就用手捅男子的胳膊,再捅肩膀,最后干脆把男子的脸掰过来,嘴里念念有词,好像是说:这孩子快饿死了,你没看见吗?男子却极有定力,依旧不理不睬,也不呵斥不驱赶。妇女见要不到钱,抱着孩子寻找下一个目标去了。 
 
印度社会似乎对乞丐极为宽容,从不认为这会丢面子。 
 
加尔各答萨德街,有许多中低档旅馆,那里是各国背包客聚集交流的地方,也常年驻留着一些职业乞丐。刚到萨德街的那天,我们背着大包满街找旅馆,却遭到乞丐轮番轰炸,有的人远远看见我们,笔直一条线急急走过来,拦住去路,一句话不说,就一个简单动作:掌心向上伸出手。过一条马路时,2个小孩正在玩耍,突然扭头看见我们,立刻伸手要钱。 
 
这2个孩子穿着并不差,不像是乞丐的样子,依然见了外国人就习惯性地要钱,动作非常自然,完全是无数次经验累积起来的下意识动作。 
 
环游印度一圈,只是在瓦拉纳西的一个小商店里,店老板批评一个向我们要钱的小女孩,听不懂老板对女孩说了些什么,只见那个衣着还算干净的女孩嬉皮笑脸地走了。但在多数情况下,没有任何人批评这种现象。 
 
乞讨成为一种生活方式,一种职业,与丰年歉年无关。在班加罗尔神牛庙大门前,几个乞丐排排坐地,伸着手,像检阅一样审视着过往行人。我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神庙,举起相机准备拍照,突然背后被人捅了一下,回头一看,一只脏手伸到眼前。对这种现象,早已麻木了,走了印度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城镇、无数个景点寺庙,每个城市、每个庙宇、每个景点,都能看到同样的眼神、同样的动作,却再也无法博取我的同情心。此前曾多次听人告诫:不要给乞丐钱,那会培养更多的职业乞丐和骗子,要做慈善就给慈善基金捐款。可是,慈善基金又怎样呢? 
 
一次,两个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子手拿记录本,上面写了很多人的名字和捐助的款项,说是为某个慈善基金会募捐。我看了记录本,还看了女子胸前挂着照片的名片,便捐了一百卢比。后来与一位同住萨德街、在加尔各答做义工的中国女孩说起此事,她说那可能是骗子,不过你们就当是为做慈善事业做贡献吧,免得心里不舒服。 
 
做义工的女孩谈起她的工作,是为加尔各答最大的慈善组织、一家国际著名基金会所属名为“垂死之家”的机构工作,具体是为濒临死亡的贫困人士做临终关怀,她建议我们去那里看看,地点就在加尔各答守护神--迦利女神庙隔壁的一座白色建筑里。我们觉得女孩能做这样的义工,实在是很了不起,就决定去看看,也许我们也能做点儿什么。 
 
第二天去迦利女神庙,很远就感受到了浓烈的宗教气氛,庙前一条街都是卖印度教祭品圣物的店铺,人来人往煞是热闹。穿过这条街来到女神庙,门前许多乞丐眼巴巴注视着进出的人流。我们随人流围绕女神庙转圈,来到一个祭台,有人牵着两只黑色山羊,一位体面的中年男子递给牵羊人一叠钞票,然后抱起一只羊向上提了三下,又抱起另一只同样提了三下,接下来给两只发抖的山羊淋洗,然后牵到一个石质架子旁,两男子用力把一只羊的前腿反剪到后背,把羊头卡在石架的竖槽里,举起一把锋利的弯刀??????几分钟后,另一只羊遭到同样命运。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有钱人为自己赎罪而进行的祭祀,但砍下羊头的瞬间画面,久久凝固在眼前。亲眼目睹活砍羊头祭祀的场面,实在难以形容内心感受,周围人却十分自然地看着这一切,据说这里每天要杀十几头羊奉祭女神,他们早就习已为常了。 
 
神女庙的旁边,就是白色的小教堂,一个国际慈善组织在这里设立了临终关怀机构。教堂大门紧闭,墙上贴着著名慈善活动家、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特蕾萨修女的照片。门口冰冷的水泥地上躺着三个人,身上盖一片脏兮兮布单,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稍远处几个乞丐坐在地上向路人伸着手,旁边临街店辅的商人高声招揽顾客,人们都忙自己的事情,没什么人关注教堂这里。 
 
我们走上前去,按动门铃,良久出来一人,隔着铁栅门问你们有什么事?我们说明来意,不知是否说得明白,也不知对方是否听得懂,总之没有开门。工作人员说中午休息,下午3奌才上班,你们3点再来吧。看了看表,还有2个多小时,明天就要离开加尔各答了,不能在此久等,只好放弃。 
 
教堂门又关上了,门前冷冷清清,无人光顾,只有那3个躺在地上的人,偶尔动一下,似乎想告诉人们他们还活着。 
 
看着紧闭的大门,看着特里萨修女的照片,看着躺在地上等死的生命,突然觉得很冷。 
 
1979年,诺贝尔和平奖授予了印度修女特蕾萨,表彰她“为克服贫穷所做的工作”。授奖仪式上,特里萨嬷嬷说:“我以穷人的名义接受这笔奖金。”获奖后,她卖掉了奖章,连同19万美元的奖金全部捐赠给贫民和麻风病患者,没给自己留下一个美分。 
 
1952年,特里萨在迦利女神庙旁创建了“垂死贫民收容所”,让那些可怜的人在弥留之际能享受一下人间温暖。这一举动惹恼了旁边庙里的僧侣和教徒,他们聚集在收容所外,扬言要杀死特蕾萨。特蕾萨用身体挡住大门,大声说:“你们要杀就杀我吧,让这些垂死的病人平静地去死吧!”到80年代末,约有3万名身患不治之症又无家可归的穷人在收容所走完了他们生命的最后一程。 
 
这就是加尔各答最著名的慈善机构,这个机构做的事情太伟大了,而它的力量也太微弱了,根本无法解决印度的普遍贫困问题。 
 
一边是门庭冷落的教堂,一边是人潮涌动生机勃勃的女神庙,就连乞丐也是神庙那边比教堂这边多得多。印度人更相信他们自己的神,哪怕是乞讨,也更愿意活在湿婆神庇护的世界里;哪怕是死亡,也更向往骨灰撒进恒河以期轮回到下一世过上美好生活。 
 
昨天,我们在这个1300多万人口的巨大城市另一端,参观宏伟壮丽的维多利亚纪念堂,这是英国人留下的一座欧式花园包围的洁白建筑,仿照泰姬陵,从克久拉霍运来纯白大理石建成。正值星期天,在维多利亚女王雕像的注视下,人们在草坪上聚歺嬉戏,一派祥和欢乐的气氛。与迦利女神庙参拜祭祀的人们相比,这里人们的着装整洁艳丽,明显高出几个档次。我们还参观了附近博物馆一个画展,精美的艺术品、彬彬有礼的参观者,烘托出优雅的气氛,那种享受的心情,怎能与白色小教堂“垂死之家”的悲凉心境同日而语呢? 
 
1997年9月5日,特蕾萨嬷嬷因心脏病发作在加尔各答逝世,终年87岁。15年后的今天,她的照片依然挂在“垂死之家”门口,她的眼神依然注视着依然贫困的人们。我突发奇想,如果特蕾萨看到今日中国的景象,她会不会羡慕和倡导以中国人的方式解决印度的贫困问题呢? 
 
那个做义工的中国女孩说,国内一些人总以为印度比中国好,真该让他们来这里看看。 
 
(二)撕裂的民主 
 
精英生活在民主自由的世界,百姓生活在湿婆庇护的世界。印度社会自古以来就被不同宗教、教派、族群、种姓、阶级所深深割裂。植根于这个撕裂的文化土壤中,号称全球最大的民主之花,能结出什么果实呢? 
 
一夜颠簸,终于逃离充满脚臭汗臭尿臊旱厕混合气体的卧铺车箱,睡眼惺忪下了车,一下就被惊醒了。 
 
印度最大城市孟买维多利亚火车站,一大早已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印度人不懒,反而称得上勤奋。我们几次搭夜火车或长途巴士,所到之处即使夜里也总有人在工作或做生意。不论大小城市,总是起得很早,很快进入工作状态。 
 
突然眼睛一亮,发现二名持枪士兵站在沙袋掩体后面,一脸疲惫监视着过往旅客,同样的掩体还有几个,分布在车站要害位置。 
 
2008年11月26日,孟买遭遇恐怖袭击,作为世界文化遗产的维多利亚火车站也未能幸免,死伤三百多人。时间过去5年,气氛已不那么紧张,安检系统早已损坏,机器停摆、电线裸露、蒙尘锈蚀、无人过问,但武警24小时不间断执勤依然不敢懈怠。 
 
与欧洲一样,印度火车站实行开放式管理,不设检票口。维多利亚火车站有十几个站台、多个进出通道,旅客从不同方向蜂拥而入、蜂拥而出。在这样的环境中保卫安全,难度可想而知。 
 
不远处的AzadMaidan公园正举行一个穆斯林集会,髙音喇叭传出慷慨激昂的演讲声,周围街道有许多警察和警车。 
 
孟买是极富包容精神的大都市,同一条街上常常可以同时看到清真寺、教堂、印度教寺庙,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仅从服饰的差别就可以看出有数不清的民族和信仰的人们共同生活在这里。但在内心深处,生活方式和教义大相径庭的人们还能和平共处吗?几百年上千年累积的爱恨情仇能轻易消融吗? 
 
印度的“维稳成本”有多髙,我们不得而知,但所到城市,武警执勤已是常态。在瓦拉纳西老城迷宫般狭窄的街道上,武警24小时坚守,清晨天不亮去看恒河晨浴,路口总能看到抱着枪卷缩在墙角冷得发抖的士兵。 
 
印度社会的撕裂状态,深深扎根于历史当中。印度文明史近5000年,比中国还长,但印度文明是四个异质文明的断裂组合:最早是达罗吡荼文化;公元前1500年雅利安人入侵开始了吠陀时代,产生了婆罗门教和种姓制度,这是印度社会第一次大断裂;伊斯兰入侵统治一千余年,导致第二次社会大断裂,虽然印巴分治肢解了大印度,但并未终止宗教和教派冲突;欧洲人入侵殖民400余年,强行植入西方文明却并未带来福音,反而强化和加深了上层精英与下层民众的断裂。 
 
莫卧儿王朝第三代皇帝阿克巴大帝实行民族和解与宗教宽容政策,某种程度上弥合了断裂的社会,使印度达到一个历史高峰,但后来在内部矛盾和外来殖民侵略冲击下,社会断裂又加深了。 
 
今天,以印度教为内核的印度文明,是普罗大众的生活方式和精神寄托,是印度文明的主流。经历了伊斯兰刀与火的统治和欧洲人炮舰加教堂的殖民,印度教依然生机勃勃,活力十足,显示了极其坚韧的生命力,指引着民众生活的各个层面,但印度上层精英,追求的是西方价值,是西方式民主自由。精英引导潮流,印度精英们能成功用西方价值改造以印度教为内核的印度文明吗? 
 
离开德里那一天,搭人力三轮车去新德里火车站,车夫错把我们拉到老德里火车站。再从老德里火车站到新德里火车站,要穿过半个老城区。一路上,汽车、马车、人力车、行人混行,还不时遇到圣牛、流浪狗慢吞吞横过马路。车夫拉着我们,在混乱肮脏的道路上奋力前行,空气中飞散着烟雾般的尘埃,我戴了两层口罩,依然觉得呛鼻、喉咙刺痒。道路坑坑洼洼,几次差点儿颠下车。我和老婆紧握三轮车上细细的铁杆,惊叹眼前掠过的一切。 
 
十字路囗,一位身着制服的警察拿一根竹棍,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中央指挥交通。他示意我们的三轮车停下,让其它车通过。所谓其它车,其实也大多是人力车、突突车(机动三轮车)、自行车、摩托车、小货车,轿车不过二、三两而已。 
 
如此恶劣的交通环境,印度人不愤怒吗?不抱怨吗?一辆摩托车被小轿车碰倒,双方司机平和地说了几句话,就各自开车走了。在印度一路走下来,没有看见过吵架的、打架的。虽然电视里也有关于抢劫的报道,但毕竟概率很低。我对老婆说:印度人真是好脾气,如此“混乱的和谐”,难以置信。印度人忍受恶劣生活环境的能力真是超一流,深层原因是什么呢? 
 
环游印度一圈走下来,脑海里出现了一个荒诞感觉和一连串问号:印度各个城市是否在进行肮脏比赛?为什么一个比一个脏、乱、差、破、臭?公共环境恶劣,基础设施破烂,是政府失职、政府缺位,印度政府一天到晚都忙什么呢? 
 
我们去参观印度门,这座高42米的建筑,为的是纪念一战中牺牲的印度士兵,却是由英国人设计建造的新德里地标性建筑之一。与印度门遥相呼应的总统府,是一座融印度风格、伊斯兰风格、西洋风格为一体的宏大建筑,独立前是英国人的总督府。印度门与总统府之间的拉杰巴特路,宽广整洁,车辆不多,但都是轿车,间或有豪华轿车快速驶过,也允许突突车(机动三轮出租车)进入。我们乘坐突突车从印度门去总统府,道路两旁绿树成荫,错落有致的各类建筑、议会大厦和政府机关,构成一幅现代化国际大都市的壮丽景象,看上去比北京的长安街还要宽广。 
 
新德里和老德里就是两个世界。老婆说,一个是天堂一个是地狱,却和谐共存于一个城市。其实,不光新德里是两个世界,我们去过二十多个城市,都是两个世界。 
 
在印度南部最大城市金奈,我们从火车站去圣乔治堡,GPS电子地图显示距离有1.4公里,不算远,我们决定徒步走过去,顺便看看街景。路过一个桥头路口,赫然看见2个男人站在路边撒尿,光天化日之下,人来人往,怎能有这样的事?突然有人拦住我们,那人一手伸进裤裆准备方便,另一只手居然招呼我们问要不要三轮车?! 
 
我们急忙往前走,路过一段宽宽的马路,马路两侧有许多高大欧式建筑,显然是殖民地遗产,其中一座大厦上写有印度东南铁路管理局的字样。我们步行的马路这一侧,是一个很大的公立医院,长长的围墙顺着人行道一直延伸下去。走了那么多城市,第一次见到如此宽阔而且有硬化路面的人行道,顿感心情舒畅。走着走着,一股浓烈的尿骚味扑鼻而来,这才注意到,长长的围墙墙根下,到处都是尿液尿渍!真受不了了,赶紧找车,却发现这一段路根本搭不到车!老婆为此生了气,怪我为什么不坐车舍不得那几个钱? 
 
好不容易走出了“尿街”,来到高等法院。旅游指南书上介绍,金奈高等法院和圣乔治堡是这个城市最重要的景点,都是英国人留下的殖民地遗产。我们先参观高等法院,然后参观圣乔治堡,这两个地方,本地人很少来,周边环境,犹如欧洲小镇。真不敢相信,一再追问自己:这是在印度吗?当年英国统治者与印度普通人,完全是生活在一个国家的两个世界里。 
 
印度号称软件出口大国,班加罗尔是印度的硅谷,是印度最现代化的城市。我们先参观神牛庙,那里及周围街区洋溢着浓烈的南方印度教生活气息;再去最时尚的圣雄甘地路商业街闲逛,感觉不过是中国一个大县城商业街的水平。 
 
在一家咖啡厅,与一位偶遇的台湾年轻人聊天,这位刚毕业还没有正式找工作的年轻人在这里做义工,教无家可归的流浪儿童及残疾儿童学英语,他给我们讲了两件事: 
 
一是他让我们看一张上课的照片,教室里没有课桌课椅,孩子们一律坐在地板上上课。他问过孩子们长大了想做什么?回答说没想过、不知道。我问:孩子们高兴快乐吗?回答:快乐,老师不打他们就快乐。印度学校允许打学生,老师拿一根小棍,“我从不打孩子,他们与我关系很好,很喜欢我”,小伙子腼腆地笑着说。 
 
另一件事,这个城市的一位低种姓男子爱上一位高种姓女孩,两人想结婚,遭到女方家族强烈反对,最后居然用私刑将未来可能的女婿处死了。此事在当地引起轩然大波,从法律上说,杀人者要受到惩罚,但社会舆论却同情女方家族。印度宪法早已明文取缔了种姓制度,但实际上,它依然幽灵般飘荡在现实社会当中。 
 
小伙子拿出一本当地杂志,上面有一篇文章讨论印度的民主问题,说人们只选自己那个教派、族群、种姓的人,当选后贪污腐败但也为自己所属教派、族群、种姓的人代言谋利,因而即使贪污却依然受到拥护,他们也不指望别的教派、族群、种姓的人拥护自己。 
 
这是不是印度社会虽然民主却贪污盛行的原因? 
 
我们无法了解印度政治的真实面目,但有几件小事让人感到不快。一次,我们到印度国有银行用美元兑换卢比,银行职员给了整数,零钱就不给了。问他要,说没有零钱了。这种情况在中国是不可想象的,银行账目错一分钱当天都必须找出来,否则不能结帐下班。在火车站买车票也是如此,零钱能不给就不给。火车上列车员提醒到站下车,公开要钱,不给就不提醒你下车。 
 
印度的脏乱差破臭,我真的不愿详细描述,担心恶心到读者。印度农村发展部部长杰伦?兰密施和饮用水及环境卫生部长贾伊拉姆?拉梅什在不同场合说过同样的话:“印度是全球最大的露天厕所”,其中含义,读者自己想象吧。 
 
按照公认的经济学原理,公共产品只有掌握公权力的政府才能有效供给。印度的基础设施、公共环境如此脏乱差破臭,完全是政府失职、政府无能。但印度政府却有一个华丽借口可以推卸责任,那就是“民主”!我们是私有制,我们是民主国家,人民说了算,规划修一条公路,沿路居民不同意就不能修。于是,政府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不作为、心安理得地失职、心安理得地缺位了,而人民只能依然无奈地生活在脏乱差破臭的恶劣环境中。 
 
人民说了算,但在一个撕裂的社会,能够做主的“人民”是谁呢? 
 
我们从加尔各答飞经昆明回北京,在机场碰到一位在加尔各答工作的香港小伙子,他告诉我们:昆明与加尔各答是姐妹城市,两市修建机场,同时规划、同时建设,昆明新机场已经竣工投入使用,加尔各答新机场才只盖了一个小楼。 
 
飞离破旧狭小的加尔各答机场,飞抵现代化的昆明新机场,2个多小时航程感觉像穿越时空到了新世界。尽管昆明机场由于投入使用不久,软件服务还有很多缺憾,但与加尔各答机场相比,早已高出了不止一个档次,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了。 
 
(三)印度式幸福 
 
就中下层普罗大众来说,印度人生活在精神第一的国度,物质欲望较低,容易满足,因而幸福指数较高。印度提供了一种幸福模式,但这种模式值得学习吗?在这个世界上,追求物欲第一的人和追求精神第一的人谁更幸福?国际竞争中,追求精神满足的印度能跑赢追求物质第一的国家吗? 
 
火车晚点,到瓦拉纳西天已黑透了。找旅馆住下,已经晚上九点多,恒河夜祭仪式已经结束,只好等第二天晚上再看了。还不想睡觉,就出门随便走走。 
 
瓦拉纳西老城,灯光昏暗、窄街陋巷,人影摇曳。忽然一阵急促呼号,打破宁静夜空,一队人抬着一副担架匆匆走来,上面覆盖花环锦衣。我们急忙闪在一旁,紧贴墙根站立,目送这些人急急走过,忽然明白,他们抬的是一具尸体。原来,我们无意中走到了著名的ManikarnikaGhat石阶码头,但心中并不害怕,既来之,则看之,干脆看看恒河夜葬是怎么回事。 
 
瓦拉纳西有3000年历史,是印度教七大圣城中最著名的一座,这里凝结了印度人对生命与死亡、幸福与苦难、功德与罪恶的神学理解和哲学理解。印度教作为世界第三大宗教,信徒近11亿人,仅次于基督教和伊斯兰教,是佛教徒人数的2倍多。信徒们期望一生至少来恒河沐浴一次,洗清罪过;死后骨灰撒进河里,从轮回中得到解脱,这就是印度教徒追求的最大幸福。 
 
现场很少有悲伤气氛,人们静静望着熊熊火焰,蓝色烟雾袅袅升空,恒河水静静流淌,一只小船灯光幽幽,缓缓驶向远方,旁边一座寺庙传出葬礼歌声,高亢凄厉,似对今世的挽歌、似对来生的期待,象西北秦腔,却充满异国风情。 
 
人们点燃荷灯轻轻放入河中,歌声与荷灯顺流漂荡,伴随死者走过黄泉路,不是走向地狱,而是一个未知的美好世界。 
 
可能是天晚的缘故,现场只有我和老婆两个外国游客,其余都是印度人,他们大多身穿破旧衣服,披一块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布单,脚踏一双人字拖或打赤脚,饱经风霜脏兮兮的脸上雕刻着深深皱纹,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现实生活充满贫困、艰辛和肮脏,眼神里却是对来世的殷殷期待。 
 
印度人生活在精神第一的世界,物质享受欲望不高,忍受贫困恶劣生活的耐力极强。有媒体报道,印度贫困人口多达4.21亿,比非洲最贫穷的26个国家总人口之和还要多。许多人从生到死,一生贫穷,吃住行条件极为简陋。然而,他们不愤怒、不抱怨、不革命、不造反,任由命运安排,把富足生活的希望寄托在来生。在印度教徒看来,活在今世的任务就是在贫困艰辛破烂肮脏中忍耐,来生才有希望过上美好富足的生活。 
 
我笑着对老婆说,按照我们中国人的观点,印度教徒一生都在进行“思想改造”,目的是让自己相信:今世的苦难前生注定,只有忍耐今世苦难,才有希望来生幸福。如果不老实改造,心生邪念,想改变现状,那你下辈子的幸福也没了。你看那些苦行僧,物欲降到最低,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穷困,精神才得到升华。 
 
宗教是塑造灵魂的工具。因此,为了“老老实实改造思想”,印度教在印度人生活中具有了至高无上的地位。 
 
在南印度圣城马杜赖,整个城市都以寺庙为中心展开布局。庙宇极为壮观,像一座城池,四座塔门高达60米,每座门上雕塑着3000多个神,仰头看去,人形或动物形的大小神灵,层层叠叠、形态各异、色彩鲜艳、活灵活现,每一个神灵都是一串故事。塔门之间有高大庙墙连接,庙城的外城里面还套着较小的庙城和塔门,上面雕塑着更为精致的神灵。 
 
进入庙堂,无数个精妙绝伦的神龛雕像讲述着无数个神话故事。人们身着节日盛装,精心打扮,前呼后拥,排着队人挤人前来祭拜。我们跟着信徒们进入庙堂,感觉他们待人真诚,也愿意与外国人接触,但因语言不通,看不懂他们的仪式、听不懂他们的语言、无法理解他们的行为,却与他们紧紧贴在一起,身体挨着身体,能感受到他们呼出的热气、能感受到他们对神的敬仰和虔诚、能感受到他们生活在神的庇护下的快乐心情。 
 
我们参观了数不清的印度教、伊斯兰教、耆那教、锡克教、佛教的寺庙和圣地遗址,深深感受到了宗教在印度人民生活中无与伦比的崇高地位。印度东部圣城甘吉布勒姆的庙塔雄伟壮观、独特而精致,与北印度南印度寺庙有很大不同,我们进入一座寺庙食堂,与僧侣及信徒共享僧餐,情景令人叹为观止。克久拉霍印度庙的性爱雕塑,直白、大胆、精致,什么动作都有,不用看A片了,却又是那样神圣,描述的是神的世界,反映的是人性真实,毫不做作,充满了人间欢乐;东庙似乎是耆那教天衣派,供奉的偶像形似佛,却赤身裸体站立,此前从未见过。在新德里一座锡克教寺庙听传教讲经,锡克教是在印度教教义里注入强悍伊斯兰精神而诞生的年轻宗教,在印度独树一帜,是不容忽视的社会和政治力量。在菩提迦耶和那烂陀,站在当年玄装大师留学讲学的地方,感慨世事沧桑:佛教发源于印度,盛极一时曾贵为国教,后来却衰落了,几近灭绝,心中不胜唏嘘。 
 
印度教的神并不总是高踞庙堂之上,而是遍布于民众生活的各个角落。一棵榕树下、一段断墙边、小巷街角、商店门口、居室墙上,随处可以看到湿婆、毗湿奴、梵天、象头神犍尼萨、猴神哈努曼、圣牛南吉以及修行得道的圣人的形象、图片、雕塑。还有专业的宗教电视台、电视频道、网站、电影、书刊及各种文化制品,构成了印度人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有人说印度教是分散的村落文化,殊不知正因为广泛存在于民间特别是占人口绝大多数的中下层民众中间,印度教才能经历1000年伊斯兰刀与火的统治、400年欧洲殖民者炮舰教堂的占领,依然生生不息,而同样与婆罗门教有着渊源关系的佛教却几乎灭绝了。 
 
宗教精神生活如此丰富多彩,现实物质生活如此贫穷乏味,这种巨大反差在印度大地上孕育了无数哲人大师和无数精美庙宇。我忽然想到印度国父圣雄甘地,他的雕像伫立在印度许多城市广场。这些雕像,俯首哈腰,形象猥琐,柱一根棍子,领一个女童,完全不像我们的领袖气宇轩昂、大手一挥指挥千军万马、领导人民勇往直前的英雄气概。 
 
圣雄甘地就与普通印度人一样,是从穷苦百姓中走出的贫民领袖。走遍全印各地,到处都可以看到这样的穷人,也只有在印度贫民文化土壤中,才能孕育出圣雄甘地,才能孕育出“非暴力、不合作”这样让英国人无奈又尊敬的思想。 
 
“非暴力、不合作”,不仅是政治策略,更是宗教智慧,其要义就是在消极的忍耐中等待世界变化,并且在这种消极等待中获得些许幸福的快感。于是,印度人向世界提供了一种幸福模式:灵魂生活在精妙绝伦的神话里,肉体生活在肮脏破烂的现实里;美好生活寄托在来世,苦难生活忍耐在今生。 
 
我曾多次测试印度人的“物欲指数”,仅仅是6、70分刚刚及格的水平。马杜赖的一家四星级酒店,是我们印度之行住过的最好酒店,我拿出iph4手机让前台接待看电子订单,又拿出贴满签证的护照,炫耀说我们已去过近50个国家,旁边2个白人惊讶得眼睛发直,印度人却面无表情,反应平平。在金奈参观高等法院,我让门口警卫看护照,又一次炫耀去了多少国家,同样反应平平。我不甘心,有一次干脆与2位青年学生吹嘘,还是反应平平。 
 
我想起在中美洲巴拿马海关,因为与我国没有外交关系、没有签证,担心不能入境,就拿出一份英文版中国日报,上有我们夫妻二人大幅照片和周游世界的报道,结果所有工作人员都围过来看,啧啧赞叹毫不掩饰羡慕之情,问那要花多少钱啊? 
 
一个关于幸福感的调查显示,90%的印度人不愿意出国定居,中国则有64%的人愿意出国。印度人没有强烈的物欲追求,不嫉妒、不羡慕物欲横流的世界,甘愿生活在简简单单的贫穷和肮脏里。 
 
先说吃。印度教徒不吃肉或少吃肉,很多人一生素食,不吃肉、不饮酒、不抽烟。一次在火车上与两个印度年轻人用手语聊天,年轻人十分健谈,明知我们听不懂,依然连说带唱、手舞足蹈,热烈之情,引得一车厢人都投来注目礼。我拿出一罐可口可乐请年轻人喝,不料对方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像见了毒品一样。小伙子一边解释一边用手在头顶比划画圈,我只听懂“威士忌”,但明白他的意思是说这玩意儿会“伤脑”。当时心里就想:是什么东西让印度年轻人内心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能够抗拒外来的诱惑?中国的孩子有几个能抗拒这种诱惑呢? 
 
印度实行烟酒专卖且量少价高,公共场合包括绝大多数餐馆看不到饮酒抽烟的。我们没进过高档餐厅,仅从中低档餐厅看,印度美食实在乏善可陈,也就是“小吃”的水平。中餐馆在世界各地大行其道,在印度却难以立足。我们见过2、3家中餐馆招牌,里面都是印度菜,但很多餐馆菜谱中有中餐,也就是炒饭、炒面之类,或煎饼夹土豆泥,加上许多咖喱辣椒调料,早已经印度化了。 
 
再看穿。许多人一年到头似乎只有一套衣服,而且是万能的:印度男人喜欢用一块布单或薄毯披在身上,这块布单白天披在身上是衣服,吃完手抓饭擦手擦嘴擦桌子是抹布,睡觉前弹弹地面是扫帚,睡觉时当铺盖是被褥。 
 
女士的沙丽也具有同样功能,远看漂亮近看很脏,好像永远洗不净的颜色。这种现象并非少数,而是占相当大比例。这个判断,是从火车站得到的。我们在印度坐了无数次火车,发现每个火车站候车大厅或站台,有空儿的地上(注意:不是椅子上而是水泥地板上)总是躺满了或坐满了人,一眼望去哗啦啦一大片,蔚为壮观。这些躺着坐着的人,身下就铺着布单,布单的“万用功能”就是这样发现的。我们还入户访问过一个8口之家,三间屋子只摆一张单人床,没有被褥,好像睡觉都不脱衣服,而这家的经济情况从房子来看算是好的。北印度一月份还是很冷,躺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睡觉,足见印度人对艰苦生活的忍耐力。 
 
再看住。从新德里到斋普尔,火车已经开出几十公里,铁路两侧简直就是垃圾场,低矮的棚户房连绵不绝,人们就在垃圾堆里居住、吃喝、娱乐、生活。每个城市的路边、桥下,到处可见无家可归的露宿者,即使在繁华街道,人行道旁墙根下,也经常看到用塑料布、纸板、铁皮搭建的“永久性”住屋。 
 
印度人的最大娱乐是看电影,据说每年生产电影800多部,人均看50多场次。但街头很少看到美容院、美发厅,路边摊剃头匠倒是很多;也很少见卡拉OK、洗浴中心、夜总会;儿童的主要户外活动是放风筝和打板球。 
 
所有以上这些,在今日中国人看来,简直太贫乏太单调了,但多数印度人却很满足,所以他们的幸福指数比中国高。之所以有这样的结果,原因在于印度历史文化造就的印度人的民族性与中国人的民族性大不相同。 
 
种姓制度和生死轮回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塑造了印度人的民族性?在科技高度发达的当代,还有多少人真正相信生死轮回?我们无法找到答案。但观察印度人的日常生活和日常工作,确实大量存在甘于贫困、安贫乐道、不思进取的现象,这恐怕确有深层的宗教原因。 
 
在我们看来,许多印度人对工作就是得过且过糊弄事儿。印度的名胜古迹极多,仅世界遗产就27处,但对这些文化瑰宝的保护修缮严重缺乏。我们看到,一些经过修缮的古代宫殿、陵墓、寺庙、教堂,工艺粗糙,马马虎虎,许多地方只是刷一层涂料,看上去疙疙瘩瘩,还不如不修缮的好。给人感觉,现代印度人在施工技术、艺术水准、想象力和职业道德方面严重退化了。在瓦拉纳西火车站,看几位清洁工人打扫卫生(顺便再说一句,印度卫生部长说印度的火车站就是露天公共厕所),一个工人拿一根“三根毛”扫帚,扒拉来扒拉去,把一些塑料瓶纸杯之类扫到一起,然后拿两块纸板戳起来,倒进另一个始终站着看的工人手拿的塑料桶里,扫过的地方并没有干净多少。火车上服务员极少打扫卫生,我们见过的唯一一次打扫也只是拿块抹布象征性把窗台抹一下,倒是匍匐在地板上擦地的乞丐为了要钱还认真一些。 
 
印度人聪明、勤奋,特别是在数学、IT领域极有天分,但这只是少数上层精英。对于绝大多数中下层百姓来说,依然生活在印度教的汪洋大海,在3600万个神祗庇护下,安贫乐道、不思进取。他们或许很幸福很快乐,但在全球化时代,一个国家大多数民众以如此消极的生活态度和工作态度,如何提高国家整体竞争力呢? 
 
印度上层精英具有强烈的全球意识和竞争精神,但在占人口大多数的中下层民众中,普遍弥漫着甘于现状、不思进取、对现代生活不羡慕不嫉妒的情绪。生活在脏乱破臭环境中的多数人,在我们看来无异于地狱,他们却依然快乐。这种心态可能是多数民众的主流心态因而也是印度文化的主流心态,与中国人个个想做人上人的心理状态大相径庭。 
 
事实上,印度大多数民众仍未摆脱具有3000年历史的种姓制度的影响。 
 
种姓制度发展到后来,演化成了几千种职业世袭传承的等级制,严重固化了社会的上下流动、横向流动。例如,剃头匠的工作是低贱的,因为它接触毛发这些“不洁”的东西,而低贱工作又是世袭的,剃头匠的儿子理所当然还是剃头匠,从不想通过努力改变命运,因而也不会有中国年轻人普遍存在的为找个好工作而奋斗、而焦虑、而惶恐的现象。他就服从命运安排,就做个剃头匠,没有其他奢望,因而他不焦虑、他不茫然、他很满足。 
 
固化和世袭的社会分工,曾一度给印度社会带来稳定和安乐。但在今天,一个国家的年轻人都满足于这样的快乐,这个国家还有希望吗?安贫乐道、知足常乐,这种不思进取的幸福模式,值得推崇、值得学习吗? 
 
(四)尘封的教堂 
 
有人妄言:中国要想现代化,除非殖民300年。这些人睁眼看看,欧洲人殖民印度近500年,印度怎样了?美洲大陆印第安文明及澳洲土著文化,像是发育未成熟的幼儿,轻易就被欧洲殖民者掐死了,但印度文明是有无比坚韧生命力的成年人,在印度教和伊斯兰教的汪洋大海里,基督教几乎找不到立足之地。北美南美澳洲早已是基督徒的一统天下,在印度却只留下不足2%可能还不那么虔诚的信徒。 
 
印度精英们试图在印度教和伊斯兰教的文化土壤中,强行移植以基督教为基础的西方文明,怎么看都像是东施效颦。 
 
1498年,达?迦玛率船队从欧洲绕道好望角到达印度,1510年葡萄牙舰队攻占印度西海岸曼多维河口的一片土地,仿照里斯本的样子建造了一座城市,这就是果阿。接下来,荷兰人、法国人、丹麦人、英国人,争先恐后扑向这块肥肉撕咬数百年,最终英国人全面占领了印度,于1857年残酷镇压印度人民起义后宣布为英国皇家殖民地,英皇兼任印度皇帝直到1947年印度独立。 
 
欧洲人走了,但他们留下不少遗产,这些殖民地遗产对印度是祸还是福? 
 
到果阿的第二天,我们去老果阿城游览,那里有5座巨大教堂和修道院构成的建筑群,原汁原味的教堂外观和内饰,散发着浓烈的中世纪欧陆风情。后来修建的新城帕纳吉,街道?筑也保留了更多欧洲风格,教堂多,酒吧多,阳光海滩多,休闲娱乐设施多,也干净一些,与印度其他城市有很大不同,以致有人认为果阿不是印度,也不应该属于印度。 
 
果阿大概是印度基督徒最多的邦了,我猜想主要是天主教徒,而不是英国新教徒。坐落在市中心高地上的帕纳吉教堂,颜色洁白,十分漂亮,是当地最著名的还在使用的教堂,我们兴冲冲想进去参观,却吃了闭门羹,原因是正举行一场婚礼,不让外人观看。旅游指南上说,平日里也不允许随便参观。果阿教堂虽多,但与印度教、伊斯兰教相比,信徒是极少数,在“异教徒的汪洋大海”包围下,很容易形成对外界敏感、警惕、抵触的封闭狭隘心态,与欧美教堂开放的心态很不相同。 
 
我们在世界各地参观过基督教各教派无数的教堂,观摩过几乎所有宗教仪式:洗礼、婚礼、圣诞弥撒,等等。法鲁,一个葡萄牙与西班牙边境的精致小城,周末全城空巷,教堂座无虚席,并不拒绝我们这两个外来的异教徒进入;秘鲁库斯科中心广场还在使用的几座教堂,从不拒绝游客;巴西萨尔瓦多黑人教堂,复活节弥撒又唱又跳、洋溢着非洲式欢乐,照相录像也没人干涉。但在果阿,即便是列入世界遗产的仁慈耶稣教堂,也只是个博物馆,印度人只把它看作类似泰姬陵、阿格拉堡一样的旅游景点进去参观,缺少了欧美教堂那种神圣气氛,多了些尘封古董的味道,与印度教寺庙、伊斯兰清真寺那种人潮滚滚而又充满浓烈宗教气氛的景象大不相同。 
 
伴随炮舰和教堂,西方文化也大踏步进入印度,建立在基督教文明基础上的价值观体系以及一整套制度、法律、语言、国家管理模式,统统占领了印度社会的上层建筑,并培养了一大批全盘接受西方价值的精英协助治理这个国家。结果出人意料,水土不服,出现了著名历史学家阿诺德?汤因比所说的“文化溶血症”,与早已扎根印度本土的印度教、伊斯兰教、锡克教等思想价值体系发生了猛烈冲突。 
 
基督教文明,在北美洲、南美洲、澳洲,取得了完胜,占领了那里的土地、混血了当地的人种、取代了土著文化。在墨西哥,总人口中60%是欧印混血,90%是天主教徒;墨西哥城的大主教大教堂,下面镇压着印第安王朝阿兹特克人的大神庙,两者同为世界遗产,后者却永世不见天日了。美洲的所谓印第安人保留地,不过是供游客欣赏的旅游景点。在美国新墨西哥州陶斯镇,我们看到印第安人用土坯盖的白色小教堂,美国人还为这个保留地申请了世界遗产,真不知他们的目的是感谢上帝的恩泽呢还是展示印第安人自己的原始文化呢?总之,那里完全是基督教文明的一统天下,原住民文化只能躺在博物馆供学者们探究了。 
 
基督教文明在印度的命运却完全不同。欧洲人到达印度的时间与美洲同步,欧洲人殖民印度的时间与美洲一样长。欧洲人在美洲、澳洲发现了新大陆、建设了新世界,美洲澳洲完全欧洲化了,继承了欧洲的衣钵并且发扬光大,全面提升了西方文明,改变了人类文明的全球格局。然而,欧洲人在印度折腾了近500年,最终命运却是铩羽而归。 
 
不容否认,印度有许多殖民地文化崇拜者,他们主张全盘西化,拥有话语权优势、雄厚的财力和政治权力优势,但他们主要在社会上层,与中下层文化是断裂的。同时,印度也有更多民族主义者乃至民粹主义者,他们可能是僧侣、可能是民间知识分子,他们植根于中下层民众、依托印度教和伊斯兰教,拒绝基督教文明,他们拥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因而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在印度教东南部圣城甘吉布勒姆的埃甘巴拉纳塔神庙,我们遇到一位婆罗门,高大英俊、气质优雅,是纯血统欧洲白人却彻底皈依了印度教,他用纯正英语给我们讲述这座庙的故事,我们英语太差,听不懂,却被他的人格魅力深深吸引,留下难忘印象。像这样具有人格魅力和学识渊博的人在印度教、伊斯兰教、锡克教以及其它教派里有千千万万,凝聚着无数信徒聚集在他们周围,生生不息给印度文明注入源源不断的生命动力。 
 
上层精英与中下层民众的文化割裂,即使在果阿这个殖民地色彩依然浓厚的邦也同样突出,由此导致对印度社会问题的不同理解、不同思路,不仅表现在关系国家前途命运的重大政治问题上,也表现在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中,甚至表现在教堂活动的点点滴滴中。在孟买、加尔各答等大城市,基督教堂或天主教堂外形和内饰与欧美差异不大,气氛却很不相同,带有强烈的“印度味儿”,我不知道上帝是否闻到了这种味儿? 
 
不仅是教堂,印度人对于其它殖民地遗产,似乎也没有表现出欧洲人所期待的尊重。孟买维多利亚火车站是世界遗产,改了一个长长的印度名字,简称西瓦吉火车站。这座雄伟宏大的建筑还在继续使用,但维护并不好,每天据说有几十万人进进出出,给人的感觉,是拿稀世珍宝当饭盆用。 
 
印度精英们想全盘西化,但由于印度本土文化的制约、拉着后腿,让他们怎么也学不像。孟买号称印度的上海,比上海有更多老旧殖民地?筑,更多欧式风格街道、还有英式双层巴士,却一副风尘仆仆破落贵族的模样,远没有今日上海那些漂亮的后现代化高楼和超时尚街区。孟买金融街,专门辟出几块相对封闭的街区,像纽约华尔街那样用不锈钢圆柱围挡在路口,并设持枪警卫全天候执勤。 
 
然而,街区内银行、证券、保险公司林立却缺乏现代感,路口的不锈钢圆柱比华尔街的铜质四棱柱小了至少5个尺码,给人的感觉,用“东施效频”一词形容,再贴切不过了。 
 
西方文化全方位进入印度,留下了制度法律文化语言管理方式。印度精英们以会讲英语而自豪、以与西方世界更接近而自豪,但他们能改变印度文明吗?印度精英们试图用西方文化彻底改造、彻底取代印度文明的努力并不成功。欧洲人殖民印度近400余年,并没有使印度实现现代化,反而陷入了混乱、贫穷、分裂、腐败的境地。 
 
在具有悠久历史文化的国家中,试图全盘西化的国家民族,日本的经验值得借鉴。日本现代化道路与印度的最大不同,在于它没有沦为殖民地,日本提出脱亚入欧,并不是真正欧洲化了,而是在自己原有文化基础上,主动、自愿、自主、自觉吸收西方文明的精华,奠定了自主吸收西方文明的文化基础,这种文化基础在美军占领时期也没有消失,反而进一步强化,并利用朝鲜战争契机重新崛起。 
 
日本名为“脱亚入欧”,实则“自主吸收”西方先进文化的模式,是它成功的秘诀,与被动强行植入西方文明的印度完全不同。 
 
印度文明并不拒绝外来先进文化,反而善于吸收外来先进的东西。例如,印度教曾吸收佛教、耆那教众生平等的思想,特别是吸收了伊斯兰教天下穆斯林皆兄弟的思想,使种姓制度有了很大改进,从而具有了更强生命力。同样,印度文明具有吸收西方文明精华的能力,但不是强行植入。强行植入,只能破坏印度文明的自主能动性,结果适得其反。 
 
在印度社会,上层精英与中下层民众究竟是什么关系?印度作家阿拉文德?阿迪加写了一部荣登《纽约时报》《泰晤士报》畅销榜的书《白老虎》,书中写了这样的故事:一个精明的仆人杀死了他的企业家主人,自己做了企业家。主人在美国接受良好教育,属于典型的上流社会精英;仆人则出生在小村庄里的最低种姓人家、是小学都未毕业但对印度社会“人吃人”本质有着透彻理解的“乡下老鼠”。经过努力奋斗,“乡下老鼠”成了印度最现代化的城市、亚洲硅谷、软件外包之都班加罗尔的大老板。他用7个夜晚给中国总理温家宝写了一封长信,叙述自己个人奋斗、成为企业家的故事。信中他踌躇满志地说:“我们这些企业家经营着班加罗尔所有的外包公司,也正是我们,在实际上支撑着美国的庞大商业帝国??????我才代表着未来。” 
 
白老虎是孟加拉的珍稀动物,凶猛强悍。作者讲述《白老虎》的故事,似乎用隐喻手法告诉人们:真正代表印度未来的,不是那些在英美接受教育的精英,而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奴仆。底层民众对上层精英的死活并不在乎,亡国亡党并不可怕,因为亡不了他们的生活、亡不了他们的文化、亡不了他们的宗教。或许有一天,那些土生土长、扎根于印度本土文化的仆人们,会杀死那些高高在上的精英们,取而代之,为印度打出一片新天地来呢? 
 
(五)印度启示录 
 
印度社会面临两大看似不可能完成、却不能不完成的任务:一是宗教改革;二是教派和解,实现不同文明的和平共存。南亚次大陆,几个文明之间千年冲突的历史证明:凡存活到今天的文明,都具有强大生命力,任何一个文明都无法消灭或取代另一个文明。因此,多元文明和而不同、和平共存,才是正道。 
 
就世界来说也是如此,不是西方文明消灭或取代其它文明,而是包括西方文明和伊斯兰文明、印度文明、中华文明以及俄罗斯、日本、犹太、拉美、非洲文明在内的多元文明和而不同、和平竞争,取长补短、共同发展,这才是全人类追求的真正普世价值。 
 
为躲避污浊空气和噪音,我和老婆来到女士专用候车室,这里也有不少男士。一只硕大的老鼠从脚边爬过,老婆吓得尖叫一声跳了起来,引来一片笑声。那老鼠却不?不忙,爬到一位穿着还算体面的女士脚下,左边嗅嗅,右边嗅嗅。女士似有察觉,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把脚轻轻挪动一下,继续与另一女士说话。老鼠边嗅边爬,到了一堆行李旁边,钻进钻出,旁边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说笑聊天,对老鼠视而不见。 
 
老婆坐不住了,说我们走吧。 
 
来到站台,人很多。天已大黑有点儿凉。旁边一排铁质靠椅,坐着几个年轻人。我正想坐下,老婆又尖叫起来,低头一看,又是老鼠。一位金发西方游客拿着手机对着老鼠拍摄,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一小堆垃圾,有四,五只大老鼠觅食。又过来一只狗,老鼠纷纷逃窜。金发游客见我们看她,干脆拿她的录像给我们看,说她来自意大利,印度的一切太不可思议了。 
 
真的不可思议。原来只听说印度的神牛真的牛逼,来了才知道,这里是动物天堂。你能想象牛、狗、还有羊在火车站候车室闲逛觅食吗?还有?、猪、马、各种鸟类,铁道旁、马路上、菜市场、旅游景区,可以说,动物愿意去的地方、能够去的地方,都可以去,像人一样享有同等权利。 
 
在我们看来,老鼠是恶心、肮脏、传播疫病的动物,骇人听闻的鼠疫、黑死病就与这种动物有关。但在印度教里,老鼠是智慧与财富象征的象头神犍尼萨的坐骑,也是神,还有专门供奉老鼠神的庙。 
 
印度人对动物的保护可谓登峰造极,远不是现代环保主义者或动物保护组织所能比肩的。但印度人对动物的态度,植根于深厚的神学和宗教,与现代环保主义者及动物保护组织根本不同。 
 
在印度,几乎所有动物都是神。三大主神有无数化身,有多少物种就有多少神,有人说3600万,有人说3亿多。你见到的每只老鼠、乌鸦,甚至苍蝇、蚊子,说不定就是哪个神的化身。谁敢说,路上碰到的一只蚂蚁,轮回的前世或来世不是达官贵人? 
 
众生平等,人与动物一样,甚至动物权利高于人权。 
 
在印度旅行,感觉牛比穷人活得更有尊严,我们至少在三个城市看到路上有人给牛喂饼干、喂饲料,而这些牛总是气定神闲、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在斋浦尔,我们看到一个巨大市场专卖上好的谷类豆类,不是人吃,而是喂鸽子、乌鸦及其它鸟类,不时有人或专程、或顺路花一、二百卢比购买这些精良饲料,洒在空地上,成千上万只鸽子和鸟整天聚集在这里享用美食。 
 
与此同时,许多人吃不饱穿不暖,许多人无家可归露宿街头。 
 
飞抵新德里的时间是凌晨3点多,我们打算在候机大厅休息到天亮,再坐巴士进市区到预定的旅馆。因为太乱太吵,天不亮,就上了机场巴士,准备先去康诺特广场,旅游指南说那里是新德里现代化商业中心,离我们预定的酒店仅1公里远,步行就可以到。 
 
康诺特广场到了,售票员说:该下车了。 
 
下车一看,不像是商业中心啊!想象中,金砖四国之一的印度首都、商业中心,即使是清晨、即使人流稀少,也应该是霓虹灯依然闪烁、光鲜整洁的街区啊。 
 
我们背着大包走在灯光昏暗的马路边上,不知是修路的原因还是本来就是破路,一辆汽车开过,卷起大团尘土。赶紧靠边走,上了坑坑洼洼的人行道,我差点儿被绊到,低头一看是个拳头大小的洞,后来又看见一些同样的洞,有老鼠钻进钻出。前面有一堆东西似在蠕动,走近一看,是个人睡在人行道上,盖一块破被单。一路上发现许多露宿街头、墙角、桥下的人。还有人为了取暖,捡拾能燃烧的垃圾点一堆篝火,几个人卷缩靠在一起。 
 
老鼠还有个窝,穷人为什么没个家呢? 
 
在印度,有时动物权高于人权,仅此一点,就足以证明宗教改革的必要性,更不要说种姓制度及从印度教衍生出来的各种陈规陋习了。 
 
印度教具有非常积极的一面,它在凝聚团结人民、吸引民众文化认同方面具有无可替代的功能,因而在抵御异邦外族的侵略上发挥主要作用。同时也有非常消极的一面,成为阻碍社会进步无形的铁壁铜墙,尽管已有所改进,但从未发生过像西欧那样彻底的宗教改革,这是印度社会上上下下必须面对的重大课题。 
 
印度的另一个看似无法完成又不得不完成的任务是民族和解、宗教和解、教派和解,不同文明和谐共存,共同发展。 
 
我站在宏伟壮丽的阿格拉堡一个小房间,遥望泰姬陵。那是个雾霭天,能见度不好,泰姬陵蒙蒙胧胧,似戴了白色面纱。据说,这个房间就是当年囚禁沙贾汗的房间,这位莫卧儿王朝第五代皇帝,被他的儿子囚禁了8年,天天望着爱妃的陵墓,用孤独和悲凉写就一部凄美爱情故事,而洁白的泰姬陵也作为伟大爱情的象征,吸引无数游客留连忘返。 
 
在我眼里,泰姬陵却是血色的。莫卧尔王朝开国皇帝巴布尔继承了先祖帖木尔的铁血性格,用刀与火强悍征服了北印度,第三代皇帝阿克巴继续开疆拓土,同时实行宗教宽容与民族和解政策,使印度进入空前繁盛。沙贾汗却是阿克巴的不屑子孙,他把个人儿女私情置于国家利益之上,为了一个女人,把祖上掠夺和积累的财富挥霍一空,用来修建泰姬陵,结果掏空了国库、动摇了国之基础。这种建立在挥霍财富和人民苦难基础上的个人爱情和幸福,有什么值得纪念的?血色泰姬陵,不是伟大纯洁爱情的象征,而是沙贾汗的耻辱纪念碑。 
 
值得纪念的是阿克巴大帝,他是印度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帝之一,可以与大清朝的康熙大帝相提并论。有一部印度电影专门描述他的历史功绩,重点歌颂民族和解与宗教宽容。阿克巴专门设立了宗教讨论庭,召集当时印度五大教派伊斯兰、印度教、耆那教、基督教和拜火教的信徒在这里讨论人生、解脱、永恒等话题。他娶了一位印度教妻子,并允许妻子把庇湿奴神供奉在伊斯兰皇宫内。阿克巴的政策受到各民族、各宗教、各教派的广泛拥护,在他的统治下,莫卧儿王朝开创了一段印度历史上少有的繁荣与和谐时期。 
 
阿克巴之后,王朝内部矛盾与混乱以及欧洲殖民者的入侵,彻底打断了印度社会的繁荣和谐。这里面,第五代皇帝沙贾汗没起什么好作用。 
 
古建筑是凝固的历史文化,老百姓是活着的历史文化。然而,印度名胜古迹的精美绝伦,与百姓生活的极度贫困形成强烈反差,使我们的旅游心情始终困扰在矛盾纠结之中,一点儿也轻松不起来。在参观泰姬陵、红堡、拉贾清真寺以及其它无数精美宫殿、陵寝、神庙、城堡时,一进景区就看到无与伦比的艺术想象力和巧夺天工的建筑技艺,一出景区就看到市井之中老百姓生活环境的脏乱破差臭,美丽与肮脏共存、伟大与猥琐同在,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宗教冲突和教派冲突,不能不说是一个重大因素。我们看到,今天印度大地上,一个完整的国家社会,被不同宗教、教派冲突割裂得支离破碎。有5000千年历史的伟大文明本身依然受着文明割裂的煎熬。 
 
作为文化概念的大印度,由印度教、伊斯兰教以及其它多个宗教和教派文化圈共同构成,但历史上真正实现全印统一、像大一统中国那样的时候几乎没有,印度历史就是个“分久不合”的历史,如今依然被肢解成好几块。 
 
大印度土地上,几个文明千年冲突的历史证明一个真理:凡存活到今天的文明,都具有强大生命力,任何一个文明都无法消灭或取代另一个文明。因此,多元文明和而不同、和平共存,才是正道。 
 
但是,怎样才能实现多元文明、多元价值和平共存、共同发展呢? 
 
周游世界5年,我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历史观:英雄创造历史,百姓传承文化,精英引领潮流。阿克巴大帝当然称得上是创造历史的英雄,但今天的印度,早已不存在产生阿克巴大帝式英雄的社会条件了。倒是“精英引领潮流、百姓传承文化”的规律依然有效。问题是,那些不接地气的印度精英们能够引导普罗大众实现民族和解、教派和谐、文明共存吗? 
 
对于世界来说也是如此,不是西方文明消灭或取代其它文明,而是包括西方文明和伊斯兰文明、印度文明、中华文明以及俄罗斯、日本、犹太、拉美、非洲文明在内的多元文明和而不同、和平竞争,取长补短、共同发展,这才是全人类追求的真正普世价值。 
 
但同样的问题是,世界各国精英们能就多元文明和而不同、共同发展达成共识吗?特别是仍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各方面居于强势地位的西方各国精英,能放弃“西方文明优越”论、治愈“西方式民主自由是普世价值”的妄想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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