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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同庆:从史实到解构再到建构--关于工人口述史的札记
关键词:冯同庆 口述史 工人
口述史用人民自己的语言把历史交还给了人民,它在展现过去的同时也帮助人民自己动手去构建自己的未来。通过这种方式,口述史回答了代表性的问题,并把彼此孤立的生活领域联系起来,解释日常生活和社会结构模式。

 从史实到解构再到建构

——关于工人口述史的札记

 

冯同庆

 
题记:
    这是今年春天参加“历史与记忆”系列讲座之一的一个发言提纲。讲座由清华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中法研究中心与清华大学历史系联合举办。演讲人是石妮歌(Nicole Lapierre) 女士,题目是“记忆及其历史:以犹太种族灭绝为例”。石妮歌教授是社会人类学家,法国科学中心(CNRS)研究员教授。研究专题为个人身份认同、集体回忆以及不同世代之间的关系。她出版过多种著作,最新的一部在2011年出版,名为《共同的事业----犹太人与黑人》。在讲座中,石妮歌女士主要介绍她的另一部重要著作《揭开尘封的记忆----追寻普沃茨克的犹太人》。在书中,她以丰富的情感和充满智慧的笔写下了一代人的记忆,也就是她父母一代的回忆录。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由于各种原因他们都不愿意向后代讲述过去:“最常见的是,他们一言不发,从不或者几乎是从不谈及他们的过去,无论是战时的还是战前的。然后就把我们--他们的子女--推进到后来的世界中去,对旧时往日,我们无迹可寻,完全割裂,然而感觉身后总有鬼影相随”。石妮歌教授同时也介绍了这段回忆如何重现的过程,通过哪些途径(学术研究、艺术、媒介或者政治),还探讨了目前出现的滥用记忆怀旧的问题。
 
一、我做口述史调查和研究的经历——为了史实
 
    我做口述史方面的调查和研究,始于1985年我来到中国工会的干部学校(现为中国劳动关系学院),这里有开展实际调查的传统。
 
    但是,其渊源可以回溯到1968年开始的农村插队,以及1973到北京师范大学读工农兵学员。在农村,我做了5年农民,实际也做了5年的实际调查和研究。做工农兵学员时,我曾经到北京毛纺厂劳动和实习数个月,那是我第一次在一个工厂中与工人一起劳作和生活。
 
    了解口述史作为一种专业的意义,则是在2002-2007年做福建一个台资企业工人调查时拜读英国学者保罗·汤普逊(Paul Thompson)《过去的声音:口述历史》。当时,北京大学社会学系的佟新教授向我介绍了汤普逊的这部名著。
 
二、向口述史专家学习的心得——转向工人性,解构“代表性”。
 
1,汤普逊的启示:回归人民本身

(见冯同庆,《中国工人的命运——工会民主选举与工人公民权利衍生》,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pp15-18):
    ……
    应该特别强调,上述实证资料的运用,得到了英国学者保罗•汤普逊(Paul Thompson)相关著述的极大启发。保罗•汤普逊的《过去的声音:口述历史》这部书中的诸多论述,帮助我弄明白了很多从事访谈调查以来长期留存着的疑惑。

    从将近20年前组织了全国性工人状况的问卷调查以来,我一直偏爱实证调查,后又特别移情其中的访谈调查。今天就是明天的历史,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从事的访谈调查也属于口述历史的范畴。我经常疑惑我们访谈对象的代表性,因为我们访谈的对象终究是有限的,有时还可能会出现与预设之间的偏差。汤普逊告诉我们,如果口述史要实现它的潜力,对于代表性的关注是必不可少的。但同样重要的是,不要变得沉迷于这一主题。口述史的最深刻的教诲之一就是,每一生活故事的唯一性和代表性。在一瞥之下,我们可能会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平平常常就超越了甚至最勤奋的研究者。口述史在解释日常生活的社会结构和模式时,最有用。在历史阐释的发展过程中,能够把各种彼此孤立的生活领域联系起来的能力是口述史天生的力量。他的解释不仅是鼓舞人心的,而且也让我们在调查中真实地验证了。

    我还经常疑惑我们访谈对象的主观性,甚至同一个事实有着好多种的说法,乃至各种说法之间的差别很大。汤普逊又告诉我们,在对被访者的选择上,不存在绝对的准则。所有的资料都是可错的、带有偏见的,而在某些脉络中口头证据是最好的,在其他情境中它是对其他资料来源的互补性或补充性的部分。被某些人视为口头资料来源的一个弱点的主观性,也可以使得这些来源具有独一无二的价值。被访者相信的东西,确实是一个事实。这就是说,他或者她相信它这一事实。就像“真正”发生的东西一样。
   
    后来,我们在调查和研究中发现,当把不同的访谈内容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事实的脉络和某些情境是清晰的,而且可以在此基础上获得更多更丰富的判断和结论。这样,我就突出地感受到了相关的成就感。如同汤普逊所说的这种调查和研究方式的适宜性、分享性和创造性。他阐述说,口述史尤其适合于课题工作,口述史可以走进田野,能够通过走进他人的生活发现深层的、活生生的人类经验。要想利用口头证据来著书立说,除了掌握历史写作技巧之外,并不需要其他技巧。在写作过程中,你也应该怀有强烈的愿望,并借助自己的想象来分享其他人的各种敏锐而又生动的生活经历。而且,这些材料是你无法即刻发现的,但从某种意义来说,它们却可以帮助你去创造。我有他所说到的所有那些感受,可是不可能表述得像他那么好,就援引他的说法吧!

    另外,汤普逊还说到了口述史的社会意义。就是它的人民性、工人性。他是这样说的,除了声音,恐怕再也不会有什么别的手段可以通过极其独特的、通常很简单的、精辟的和再现的方式把过去带入现在了。它不仅改变了历史的组织结构,也改变了历史的内容,并且把历史的焦点从法律、统计、管理和政府转向了人民。人们不仅拓宽了原有的领域,还要加上诸如工人阶级史、穷人史等这些更新的领域,这完全是一种崭新的历史维度。口述史用人民自己的语言把历史交还给了人民,它在展现过去的同时也帮助人民自己动手去构建自己的未来。这使我们也更深刻地感觉到了自己调查和研究的更重要的社会意义。

    当然,汤普逊也阐述了口述史的局限性。他指出,口述史也存在着某些危险。当口述史利用自身提供的材料来源的时候,往往会割断当时的政治叙事过程,遗漏掉经济和结构变迁所带来的各种压力,从而对过去的日常生活产生某些幻想,这恰恰是因为这些过程和压力很难直接触及到普通人的各种记忆。因此,把这些记忆纳入更广阔的背景里,是极其重要的。不过,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口头材料也有助于我们去理解这种背景是如何构成的。它们肯定也会在根本问题上促发我们的上述理解。我们很重视他的提示,在努力收集和充分运用访谈资料的时候,注意相关的历史背景和经济、政治、社会等方面的现实变化,并把两个方面相互联系和参照。
 
2,石妮歌的启示:互相参照迈向真相

    石妮歌讲述后,我提问:能够使真相清晰的动力和机理是什么?
    她回答说,人们对过去的记忆往往有基于主观习惯的“理想化”,不一定是美好的,还可能是痛苦的,也可能是模糊的,诸如此类的很多种情形。历史地研究,对比性研究,相互对照的研究,都是可行和有益的。这种研究能否开展或能否顺利地开展,取决于讲述人的现状。了解真相需要环境,不是所有人都感兴趣,也不是所有真相都需要搞清楚。要解读真相,又要把其翻页过去。我只能解释这么多,明确的动力和机理,还是很难说清楚的。不过,可以补充的是,解读过去,翻页过去,需要搞清楚其意义,那就是使其不再重复。
 
三、在做口述史中成长——学术的建构与对自己学养的建构
 
    从问卷调查到个案访谈,曾经受留美学者影响开展问卷调查,后来发现个案访谈更有意思。由于问卷调查限制性条件比较多,总体上开展的个案访谈量大大多于问卷调查。

    认知中从平面的人到立体的人,因为做口述史是要直接接触工人的,煤矿工人死亡的原因、尘肺工人与体制缺陷、民间的仁者与工人、罢工工人的主体自觉等,使认知发生质的变化。

    思维中从理论研究到人文关怀,积累的几十次口述史调查的资料分析和运用,逐渐使我感觉到理论尽管深刻却又易使人自我受限,反而促成我尝试多元的通俗的思考和记述方式,再看到的就不仅是抽象的工人而是有血有肉的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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