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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去哪儿》来了之后 村里的狗累得都不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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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土编者按】爸爸去哪用明星父子与农村的相遇为我们制造了看似接地气的娱乐景观。这样的景观是如何打造的?它给当地人带来了什么?在这样
【破土编者按】爸爸去哪用明星父子与农村的相遇为我们制造了看似接地气的娱乐景观。这样的景观是如何打造的?它给当地人带来了什么?在这样一场“秀”中,当地人受益了么?当节目组离去,村民的家变成了旅游景点,本就贫困的乡镇也没能在旅游的浪潮中经济起飞。而明星们两天一夜的生活体验除了换来一句“你们生活真不容易”的感叹之外并没有留下什么。


《爸爸去哪儿》来了之后 村里的狗累得都不叫了

55岁的王金元坐在自家窑洞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头一回在电视里看到自己,他不停地呵呵憨笑。电视里的王金元有些腼腆,而住在他家的临时房客,是着名影星胡军和他的儿子康康。

自打《爸爸去哪儿》第三季播出之后,王金元所在的王阳洼村彻底火了。这个西北偏僻的山村,因为这档明星亲子节目变得前所未有的拥挤、热闹、聒噪。

像王金元一样,不少村民蹭着上了电视,盼着沾光发点小财。节目组离开之后,“明星住房”成了旅游景点,村民却面临着搬离原有住房、被欠薪、旅游公司跑路等窘境。当村民借机寻求致富的梦想照进现实之后,梦想依旧触不可及,而鸿沟般的阶层差距,以及文化碰撞带来的诸多困惑,是他们从未有过的烦恼。

全县总动员

符合大众口味,收视率高的《爸爸去哪儿》带红了一批村庄,为了借机通过旅游发展经济,当地在政府的要求下,往往倾尽全力,无论节目组的要求多“任性”,都有求必应。

节目组一行,早在2015年3月便到王阳洼村进行考察。村子位于陕西省榆林市子洲县。这个村下辖7个自然村,全村总人口991人。历史上,自然村往往因同姓或同宗村民聚集在一起而形成,因而多为同姓,村民间以亲属关系相称。

王阳洼村村支书王云富还记得,节目组一共来了三四次。节目的拍摄时间是5月18日至21日。而此次拍摄,湖南卫视节目组前后共待了十几天。5处窑洞也是早就定好的,由县政府带着节目组,逐门逐户挑选。“选定哪家就哪家,”村民王金元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我们村没反对的,都欢迎。”

对于节目组的要求,村民均会满足。村民马丕芳家中原本贴着“天行健”的字画,节目组要求多贴几份出来。马的大儿子特地从榆林赶回家中又写了几幅。明星入住之后,明星住房安装数个摄像头,不许房主入内,其他窑洞也用作监控室和工作人员休息处,73岁的马丕芳只得暂住门口的配房。

明星来拍摄的第一天晚上,节目设计是明星在家中自己做饭,再一起聚在“指挥部”吃晚饭。在邹市明父子做好饭后,马丕芳赶紧进屋洗了锅碗瓢盆,还烧了一锅热水供邹市明父子回来洗澡。

不止五处窑洞的房主,几乎全村都客串起了剧务。航拍村子全景时,节目组担心村里的垃圾入镜,便要求全村大扫除。马丕芳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起当时情景,那是“满世界捡垃圾”。除此之外还要帮着运装备,送取东西,“那几天特别累。”马丕芳说。

其他村民也腾出房屋为节目组工作人员提供住宿,“我们整个村基本都住满了。”王金元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工作人员的被褥由县政府提供。

为了确保拍摄顺利,子洲县交警大队下发了交通管制通告:5月18日至21日,每天6点到18点,王阳洼村周围四条路段禁止一切无关车辆通行和停放;剧组工作人员车辆进出需出示工作证、通行证。王阳洼村民进出需出示本人身份证和驾驶证照。

这种“全员保障”并非孤例。三个月后,湖南绥宁县政府因保障《爸爸去哪儿》拍摄发布交通管制公告,也引发争议。

交通管制并没有消减人们奔向王阳洼村的热情。玉米地成了临时停车场,成片的玉米被碾压。县里出钱补偿了因此受损的农户。

节目中还展现了大量陕北民俗,比如传统的馃陷炉、秧歌队、腰鼓队,并邀请了几位作为革命老区象征的老红军。而这些都是在全县范围内征集和召集而来的。

“节目组一定给了村里不少钱吧?”这是许多游客都会问起的一个问题。“提起钱,谁知道上面怎么安排,反正到现在为止一毛钱都没有。”夏克立的房东王丕元说。

王金元指着灶台上的一桶油:“这是节目组留下的最贵的东西,还有一些调料,县政府提供的两床铺盖也留给了我们。”明星用的被褥是节目组自备的,包括碗筷厨具,离开时全部装箱带走。马丕芳家里,只有邹市明儿子轩轩留下的一套衣服、几样玩具,她洗干净后挂在了他们住过的屋里。

真与秀

尽管节目组进驻村子的时间很短,并已时隔四个月,但谈起拍摄的情景,村民们依然津津乐道,难掩拍摄节目带来的新鲜感。

然而,作为真人秀节目,《爸爸去哪儿》的拍摄过程体现出的“真”与“秀”,某种程度上又让朴实的村民无所适从。

或许是节目需要,节目组对几处“明星住房”进行了改动。邹市明父子住的4号房,原本有马丕芳家的冰箱、洗衣机、电视,还有一张床,但通通被要求搬出,“他们说新式的东西不能放,上面有商标,也不能拍进去。”马丕芳向《中国新闻周刊》解释,节目中只能展现和节目组有合作的广告,屋内现在还留有某品牌的洗衣液。

5号胡军父子住的房屋本就相当破旧,但节目组还是将屋中的电视、水瓮以及两个较新的柜子搬了出去,只留下最破旧的柜子。

刘烨父子居住的2号房叫做“长工房”,屋内满是土,破败不堪,炕上一片破草席,甚至点着煤油灯,刘烨曾戏称自己“基本就住在土里”。尽管这间房屋的主人已经去世多年,无人居住,但如此情景也是“打造”出来的。

其实,在节目组提前选定房屋之后,好心的村民对2号房精心收拾了一番,把炕围贴好,打扫干净。但开拍前,节目组将炕围重新扯掉,新席子换成破草席,打扫出去的尘土又撒满屋,还特地在炕上撒了一堆干玉米棒,甚至将挖灶的黑灰也撒在家里。接着又拉了电闸,借来了早已没人用的五盏煤油灯。“这不是做节目吧,这是要准备拍戏。”围观的村民议论道。

为了带来娱乐效果,其他环节也刻意安排。王金元记得拍摄过程中有这样一幕:胡军亲自下厨,但不会使用陕北的灶台生火,居然把柴塞到灶台底下出炭灰的口,结果搞得满屋都是烟。事实上,农村用柴生火时,每家都有抽风机,但节目组当时特地拔掉了抽风机的电源,房东王金元不解,得到的回答是“就是要这个满屋都是烟的效果”。

看着胡军跑出来抱怨,王金元偷偷指给了他下面的开关,会意之后,胡军开了抽风机,然而节目组干脆拉了电闸,“又是满屋的烟”。

不仅明星在节目组的刻意安排下受了不少苦,村民参与拍摄期间也吃了不少苦头。节目中有这样一个情景:夕阳下,一位农民拉着驴用磨碾玉米粒,他扎着陕北标志性的白头巾,嘴里吸着旱烟袋。这便是5号房主王金元。已经十多年不抽旱烟的他,当时被要求一口又一口地抽着节目组借来的旱烟,“抽到我嘴都辣得受不了了。”这场让他吃尽苦头的“戏”,最后在节目中只有4秒镜头。

在这之前,上年纪的村民根本不认识这几位明星,更不知道这个节目的存在。但明星的到来,也让他们看到另一个世界。他们并不是想象中的高高在上。房东王丕和记得,林永健经常主动跟他聊天。更让他们惊愕的是,明星的孩子聪慧过人,彬彬有礼,还能讲外语。与之相比,村中还有十五六岁仍在上小学的孩子。“这才是真正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一个村民跟《中国新闻周刊》感叹。

《爸爸去哪儿》来了之后 村里的狗累得都不叫了

胡军父子住房外的广告牌。摄影|高敏

“难道你们还住在这里”

节目组走后,县里便开始筹划着借助节目的影响力,打一张旅游牌。

陕西省榆林市子洲县高速路口旁,巨大的单立柱广告牌上,“湖南卫视《爸爸去哪儿》拍摄地——子洲王阳洼”字样显得格外醒目。

由此进入,穿过街道狭窄的子洲县城,沿着随地形上下起伏的公路继续前行25公里,便到达位于子洲西北的王阳洼村。

当地与明星捆绑的意愿似乎颇为强烈,《爸爸去哪儿》取代了农村俯拾皆是的红墙标语,在通往王阳洼村的沿途随处可见。

如同根据沿途广告牌寻找王阳洼村一样,对几处“明星住房”的寻觅,也在各种标识的指示下异常顺利。村子广场旁的牌子上即写着“1号林永健父子住房”,还附上了照片。而在这个最豪华的窑洞里,存放着林永健和夏克立的亲笔签名,以及与房主的合影。

继续往前走,路过节目中的“指挥部”村支书家,便看到醒目的“4号房”标牌立在前面,沿土坡上去,门洞两边挂着邹市明父子的照片,院子里和节目中一样,一座石碾,成排的玉米。

进入中间一孔窑洞,屋内陈设保留了节目中的原貌,只是墙壁上多了几幅邹市明父子的照片以及和村民的合照,一张不大的红纸贴在墙上,印着“授予邹市明、邹明轩家庭为王阳洼村荣誉村民”,落款为村委会主任。

节目拍摄结束后,乡政府要求五家“明星住房”原封不动,并告知房主腾出房间,以供游客参观或者留宿。4号房女主人马丕芳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她和老伴不得不搬到了隔壁,只用此屋的灶台蒸馒头,有一次碰到县里的领导,还被追问:“难道你们还住在这里?!”

除了刘烨和儿子诺一居住过的破旧窑洞长期空置外,其他几家均被告知不得继续居住。林永健父子居住过的1号“豪宅”,原是房主王丕和的儿子去年冬天结婚的新房,孩子婚后便在外打工,新房本就空着,这本对他影响不大,可心里却不舒服,自家的房子凭啥不让住呢。

3号房主却吃了苦头。家中只有两孔窑洞,节目组离开后,原来房主居住的窑洞不让住,71岁的王丕元和老伴不得不居住在原来存放粮食的窑洞。“没办法啊,说是命令。”王丕元有些无奈。

5号房主王金元才不管这一套。他家的三孔窑洞已经很破旧,“他们不让住,但是我们没有住的地方也实在办法。”如今,住在本属自家窑洞的王金元一家反而成为另类。

“狗累得都不叫了”

不出所料,节目播出后,游客确实蜂拥而至。

七八月正值暑假,全国各地游客不断涌进这个村庄,挨个参观五处“明星住房”。“最多的时候每天来五六十辆车,北京、辽宁、广东、四川,哪里的人都有。”马丕芳说。

事实上,参观者仍以陕西省内游客为主,外省仅是少数。但对于几乎未见过外省人的村民来说,对外省游客的印象更深。

游客的到来打乱了村民每天的生活和作息。当地人通常清晨起床干农活,上午十点左右吃饭,十一二点即开始午休,至少休息到两点。“刚躺下就来一拨人,晚上已经开始做晚饭,还有人来,”73岁的马丕芳疲惫地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有时候会麻烦到受不了。”

有一次马丕芳的女儿从市区回来探望父母,看到一个晌午就有四五拨人来参观,“这怎么行啊,老人都没法午休了。”女儿颇为生气。

王金元家有一只黄狗,他听到狗叫声便起身迎客。“现在人来得太多,狗都累得不叫了。”

对于几乎未走出大山的村民来说,游客的大量涌入有些不可思议,他们无法理解所谓的明星效应,更对被城市人疯狂热捧的真人秀节目不知所措。“破窑洞有什么好看的,游客却都说很好。”马丕芳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不解。

但面对游客,他们依然淳朴和热情。

一对大学生情侣在马丕芳家住了7天6晚,她为他们准备每日三餐。自家种的瓜果也让他们随意吃。不过这对情侣在明星屋只睡了三天,由于参观的游客太多,两人不得不搬到其他房间。

每逢游客进屋参观,王金元也不厌其烦地对他们有问必答。尽管给自己添了不少麻烦,可王金元的想法更为朴素,“给游客留个好印象,对村里也有好处。”

对于一辈子几乎没出过远门的村民来说,远道而来的游客也让他们“脑洞大开”。五六岁的孩子居然会用手机 给父母录视频;有的还能用长长的杆子给自己拍照;一对双胞胎小姑娘满口蹦出的新名词,没有一个是他们听得懂的。

“以后你们就等着挣钱吧。”县里一位副县长曾这样对村民说。其实,游客几乎没有为这几家村民带来收入。当地缺乏规划、资源和投入,也使这一结果合乎情理。

对于远未成体系,也缺乏计划的当地旅游资源来说,王阳洼村对游客的吸引力,目前仅停留在“看”的层面。原本通过住宿和农家饭来赚钱的计划并未实现。

游客来到五处住房,只是对着明星父子的照片、窑洞以及土炕等一通拍照,找房主聊聊天,挨个看完五处房子便离开。子洲县政府大力推广的“四大名山”景点便位于附近,许多游客直接从村里接着去往景点,当天便可返回县城。

子洲县政府网站公开信息显示:2015年度子洲县瓜园则湾办事处主要工作任务及目标中,其中之一便是“打造四大名山旅游区”。当地同湖南卫视选定王阳洼村作为拍摄地,无非也是希望借此,“捆绑”推广集中于附近的“四大名山”风景区。

事实上,只有1号房和4号房从游客处获得了些微收入。而对于收费,也没有统一标准。在马丕芳家留宿的大学生一共付了600元,马丕芳觉得学生不易,还退回100元。另一次是一家三口留宿了一晚,包括晚饭,留下了100元。

作为“豪宅”的1号房接待游客较多,有过两三次住宿,也偶有前来吃农家饭的客人,“不论住几个人,一间窑洞100元一晚,吃面5元一碗。”这是王丕和给自家定的价格。

相比之下,经济条件差一些的3号房和5号房主,却没有得到任何收入。“一个人都不来住,一点收入都没带来,反而还倒贴了。”3号房主王丕元似乎是几户中意见最大的,为了方便游客进入,他还特意花了四五百元重修了屋前的水沟。

“没钱怎么规划”

此前曾有媒体探访北京灵水村、黑龙江雪乡等地,同样作为《爸爸去哪儿》的拍摄地,“收入一年翻十倍,城里打工的汉子都回村了”,“春节雪乡一炕上千”等现象均证明作为节目取景地,对于当地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然而,对于王阳洼,这块馅饼似乎并不可口。村民生活非但没有因此变好,反而还多了不少“麻烦”。

搭着娱乐节目“顺风车”的乡村,吸引来的除却游客还有其他利益方,节目还未播出,便有商业嗅觉灵敏的旅游公司来到村中。

一家自称来自北京的公司,雇本村人在村口搭了几间活动板房,购置了商品准备零售,同时租赁了几孔窑洞做农家乐,还将王阳洼旅游项目放上当地团购网站。在乡政府的坚持下,5户房主在7月初同他们签了租赁合同,房主负责打扫卫生接待游客,旅游公司收取门票并按25%的比例提成给房主。

可旅游公司“捞钱”的愿望却落空了。收门票的事情始终难以落实,团购网站上的交易量至今为零。公司反而欠了五万元左右的款项。8月份,村支书催债后,旅游公司负责人连夜跑路了。

不止旅游公司,当地政府也拖欠着农民的钱款。拍摄节目当初,打扫卫生、运送东西和仪器等,都是雇村民打工,十几个人共两万六的工钱,本该政府出资,但至今没有下文。

子洲县总人口仅31.5万,一直以来都是国家级贫困县,上万元的欠款对他们并不是小数目。

祸不单行。王阳洼所在乡是子洲县降雨量和人均水资源最少的区域。“今年夏天天旱,庄稼都晒死了,基本没有收成。”55岁的王丕和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该地本就缺水,距王阳洼村几公里外的一个名为神树山的自然村,至今还用毛驴拉水。

在城市化进程加快的当今,这个偏僻村落,“空心化”也愈发严重。

今年55岁的王金元和王丕和,在村里已经算是年轻的,村中青壮年几乎全部外出打工,瓜园则湾乡的中学也已经撤掉,只有小学,孩子多在县城读中学或跟随父母在外地。“实际居住的,也就70多人了。”王金元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如果以后村里发展好一些,也许会有人回来,”马丕芳的大儿子和女儿都在市区工作,但她并不认为村子会红起来,“我们已经老了,过几年可能会去投奔在外地的孩子。”

同样作为拍摄取景地,北京灵水村获得了许多投资和合作项目,去年投资1.2亿元打造旅游项目,如今已坐享旅游红利。连几万元欠款都未能落实的子洲县,虽将“文化旅游兴县”作为五大发展战略之一,前景堪忧。

 

县政府也有了实际行动,目前的进展仅仅是:修了16户小厕所和7个大公厕,硬化了村中的主路,打了一口机井,正在村口修建一个广场。

村民对于将来的发展也很迷茫,王丕元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如果过段时间还不行,干脆就把门锁起来不接待了。”

村支书王云富是个明白人,他知道村中开发旅游缺乏特色,留不住人,“都在说规划,没钱怎么规划。”

王金元的想法也在变化,热情地接待下去吃饭都成了问题。他又抓紧重操主业,带着17岁的大儿子出去放羊,那几乎是他的全部家当。可他还是有一个事想不明白,明明家里有抽风机,为什么故意拔掉电源,弄得满屋子全是烟呢。“这还不是拍戏?”老王一直琢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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