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诗人向世界发声:“我沉默的诗篇原是机器的喧哗” - 文章 - 当代文化研究
文章 > 工人诗人向世界发声:“我沉默的诗篇原是机器的喧哗”
工人诗人向世界发声:“我沉默的诗篇原是机器的喧哗”
关键词:
【破土编者按】中国工人是中国奇迹的主要创造者之一,但在现实生活中,他们却长期被边缘化,成了隐匿的失语者。这3 1亿人,就工作在我们周围,却
【破土编者按】中国工人是“中国奇迹”的主要创造者之一,但在现实生活中,他们却长期被边缘化,成了隐匿的失语者。这3.1亿人,就工作在我们周围,却仿佛十分遥远。然而,一些工人不再选择沉默,他们用诗书写着颠沛的生活、劳动的疏离,控诉着被时代碾压的命运,你听到他们的呐喊了吗?


工人诗人向世界发声:“我沉默的诗篇原是机器的喧哗”

在过去三十年中曾发生过两件并无关联的事,一是现代诗在1980年代成为热潮后,继而迅速在大众精神生活中淡出;二是“工人”这一词语内涵的转变,由社会主义话语中神圣的劳动者,变为传统国企中的“下岗工人”和在不同代工厂、工地上飘荡的“农民工”。尽管新时代的工人同样是“中国奇迹”的主要创造者,但他们却在这个财富狂飙的时代退居幕后。

消逝的诗歌与被忽视的工人,二者发生了并不为人所知的联系。“当代中国工人在创造出巨大物质财富的过程中,也创作了数量惊人的诗篇,其中的佳作和许多知名诗人的作品相比毫不逊色,甚至更具有直指人心的力量,但这部分文学成就被严重忽视和低估。譬如1980年代以来几乎所有重要的诗歌选本,工人诗歌基本是缺席的,在当代文学史的主流叙述中也难觅其踪影。工人诗歌,就像它们的作者一样,长期消隐于光亮之外。他们都是普通工人,同时也是优秀的诗人。他们的诗是一个又一个中国深处的故事……”诗评人秦晓宇说。

为什么工人选择用诗歌来自我表达?或许是因为在他们繁重的劳动之外,这是最低成本、最直接的诉说方式。

工人诗歌打动人心的力量来自于他们各自生活经验的厚实。有的诗歌书写劳动本身的意义和尊严,矿井机电检修工、诗人老井说:“当我一个人第一次在负八百米地心深处小坐时,我悄悄地关上了头顶的那盏流萤般微亮的矿灯,在此时我会感到周围的黑暗像无形的坦克那样碾压过来,举目四望,我还会悲哀地发现:我鲜活的身躯和四周许多死寂的物体一样,皆是暗淡无光的。从那时我就给自己制定了一生中的最大目标:竭尽全力地去创造出一些比我这个臭肉身更明亮、更高贵的东西来。”

“两百年前世界上没有大型煤矿,两百年以后也许也没有,这是段特定的历史时期,我必须要写出能够对得起它的作品。”老井在劳动过程中所凝练的作品之一,就是这首《地心的蛙鸣》。

《地心的蛙鸣》

煤层中 像是发出了几声蛙鸣

放下镐 仔细听 却没有任何动静

我捡起一块矸石 扔过去

一如扔向童年的柳塘

却在乌黑的煤壁上弹了回来

并没有溅起一地的月光

继续采煤 一镐下去

似乎远处又有一声蛙鸣回荡……

(谁知道

这辽阔的地心 绵亘的煤层

到底湮没了多少亿万年前的生灵

天哪 没有阳光 碧波 翠柳

它们居然还能叫出声来)

不去理它 接着刨煤

只不过下镐时分外小心 怕刨着什么活物

(谁敢说哪一块煤中

不含有几声旷古的蛙鸣)

漆黑的地心 我一直在挖煤

远处有时会发出几声 深绿的鸣叫

几小时过后 我手中的硬镐

变成了柔软的柳条

来自农村的打工者对于厂房、机器、劳动的疏离,在富士康工人诗人许立志的诗作中,更为明确地表现了出来。2014年9月30日,许立志选择纵身一跃,让流水线变成一块青春的墓地。第二天,许立志的微博发布了一条预先设定的消息,只有四个字:“新的一天”。轰然一声死亡的巨响,人们才知道,一个年轻的生命曾经这样活过、抗争过。

《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

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

他们管它叫做螺丝

我咽下这工业的废水,失业的订单

那些低于机台的青春早早夭亡

我咽下奔波,咽下流离失所

咽下人行天桥,咽下长满水锈的生活

我再咽不下了

所有我曾经咽下的现在都从喉咙汹涌而出

在祖国的领土上铺成一首

耻辱的诗

并不是每个诗人都在歌颂劳动本身,在工人诗歌中更常见的意象传达,是劳动的苦与重、打工生活的颠沛流离。从18岁开始进入国营工厂,在下岗后又做过多个工种的苏北工人绳子说:“我从1988年进入工厂,原本抱着对工作的热情,但工厂很快就倒闭了。梦想破碎的我在很多年后回头整理了很多历史资料,才知道当时我们并没有选择的权利。我们很难想象,一个个工厂在几年之间,接连大规模倒闭。我们从一个县城迁徙到另外一个县城,其中没有任何一个工厂是开工的……我在工厂工作了25年,为自己制定出了一套人生态度:不绝望、不悲戚,不摇尾乞怜。”

绳子在它的诗歌里说,对于工厂,“拿什么来爱就拿什么诅咒”。

《工厂啊工厂》

天天在其中行走

因此 会变得麻木和迟钝

这里是一处废墟

我拿什么来爱就拿什么诅咒

催命的时辰一刻也不能怠慢

你最好收拾好自己

最好忘了你自己是谁

绝对的指令

常常在最后一刻将你摧毁

而工厂是铁

肉体的打磨是持久的

要比铁更坚硬也更有韧性

铁也会变成粉末和流水

这些书写了劳动的喜悦、生活的苦难、对厄运的控诉,以及柔软乡情和爱情的作品,或许已足够展现出劳动者们丰富的精神世界。他们不仅仅用诗歌呐喊,而且在他们谈论起诗歌时,更显示他们对于自己的呐喊是自觉的。他们深知修辞的力量,明晓自己该如何通过语言,去传达那些幽微而不可言说的生命经验,那些工人们作为个体而与普遍人性所共通的部分。

曾是多年铸造工的诗人杏黄天说:“诗歌所处理和安放的,是我们生命中理性无法处理、无法言说的恐惧与情感及需要;当宗教、哲学、道德等无法给我们安慰之后,当科学、物质化的边界一再扩大而我们的情感无法安顿之后,是理性一再深入黑洞而情感的黑洞也一再被挖掘之后,我们被要求:沉思,写诗。”

杏黄天在他的诗《最后》中说:“一切却如未曾发生一样沉默。”这一次工人借助互联网,用诗歌向大众展示其深层情感的发声刚刚结束,我们尚不知什么会发生,是否这个群体依然将陷入长久的沉默。

《最后》

我沉默的诗篇原是机器的喧哗

机器喧哗,那是金属相撞

金属的相撞却是手在动作

而手,手的动作似梦一般

梦啊,梦的疾驰改变了一切

一切却如未曾发生一样沉默

本文版权为文章原作者所有,转发请注明本网站链接:http://www.cul-studies.com
分享到:

相关文章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