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毙讨薪女工的“身后事” - 文章 - 当代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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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毙讨薪女工的“身后事”
关键词:女工
12月30日,太原市检察院对外通报,此案犯罪嫌疑人王某涉嫌滥用职权罪被依法批准逮捕;12月31日,太原市小店区检察院依法对“12 13”案件中涉案民警郭某、任某以涉嫌滥用职权罪立案侦查并刑事拘留——新年前夕,这起发生在2014年末梢处的悲剧总算被安上一个“恶有恶报”的“正义”的落脚。

一、事件缘起:工友讨薪,遭遇执法暴力

据新京报报道,12月13日,周秀云的儿子王奎林来到太原市龙城大街山西四建集团经贸龙瑞苑工程项目的工地,准备找项目部讨薪。今年10月开始,王奎林和父亲王友志及另外十一名工友到该工地打工,共被拖欠2.9万元工资。双方沟通未果,发生肢体冲突。保安队长报警,称有人打保安,同时王奎林也打电话给父亲称被打。

在电话里听到儿子王奎林被打,47岁的周口郸城农场职工周秀云坐不住了。媒体人朱长振在报道中记述称,“周秀云一听说儿子挨打了,就一路小跑赶了过去。从宿舍到工地大门口也就几百米,周秀云几分钟就到了,据推断,当时的时间可能是下午4点10分左右,随她一起赶到的还有另外一名工友。据王奎林回忆,当时母亲先是找到自己问了情况,然后就开始与保安理论:‘我们在这儿等着要工资,为啥不让进?’这时,父亲王有志也与另外几名一起打牌的工友赶到了大门口,与保安理论起来。” 

保安眼看控制不住场面,声称要报警;而工人们自觉讨薪占理,同意了保安队长的提议,也“一致要求他报警”。

然而工人们并不知道的是,龙瑞苑发生讨薪事件,这对小店区龙城派出所的民警们可能别具意义。腾讯独家评论披露,(龙瑞苑项目)是山西省的2014年全省重点工程名单中的一项,和“新建山西省儿童医院项目”等工程属于同一级别。今年3月发布的一篇名为《小店区人大代表团考察龙瑞苑项目》的新闻稿里这么说,“该项目是按照山西经贸集团的战略部署,为打造省会城市企业文化名片,结合太原市‘南移西进、扩容提质’的发展战略和龙城大街的地理区位优势,开发建设的太原市地标性建筑群。”

到了17时,龙城派出所一辆警车四个警察到达现场。然而民警对待工友态度恶劣,双方发生口角。民警王文军把工友王友志按倒在地,反铐了王友志。王友志被铐之后,和王奎林、李康、王成(工友之一)一起被押上警车,

看到儿子被押上警车,周秀云按捺不住上前和警察发生了争执。王奎林说,“我妈妈一边挣脱,一边抓住警察的衣服。对方就骂着说‘还敢打警察?’就把我妈狠狠地摁到地上,我妈抱住他一条腿,他就一只手抓住我妈头发,一只手拧我妈的脖子,把我妈拧躺倒在地,我妈就不再动弹了,随后他用一只脚踩住我妈的头发,然后开始打电话……我从窗口往外看到我妈躺地上不动了。”

一张流传甚广的图片似乎印证了王奎林的描述,照片中,王文军一只脚踩在周秀云的头发上,新京报记者核实,这张图片出自现场一名工友拍摄的一段视频。

17时40分前后,周秀云被四名警察合力抬上警车时,王奎林称“都不会动了。”    

周秀云丈王友志在派出所的卫生间内也遭到了殴打,“他们抓着我的头发,用脚往死里踢我。”环球网报道称,“此后,在办公室又有民警用鞋对他头部左右开弓,打得他头晕目眩、满脸是血。王友志目前住在武警山西省总队医院的普外科。在医院12月22日出具的检查报告单上显示着‘左侧第6-9肋骨骨折’的检查结论。”

更让他悲恸的是,警察们光顾着痛殴工友,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已经受伤昏迷的周秀云。王友志看到妻子靠着墙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他请求警察帮忙照顾,却无人理睬。他眼睁睁地看着妻子不省人事,却无能为力。

医生后来在派出所对周秀云进行了半个多小时的急救,“诊断结果是呼吸心跳骤停,人已经死了”。当日19时50分,转送医院后的周秀云被宣布临床死亡。

二、亲属伸冤,官方四处“非正常”扑火

周秀云死后,王家亲属被一些身份不明的男子限制乘坐出租车。环球网报道称,王奎林拍摄的手机视频显示,某天亲属拿着传单打车要去太原市政府,三名男子拦在车前,司机只得作罢。当天,亲属最终坐公交去了太原市政府,“我们上车,他们也上车跟着。”有亲属通过照片指认,阻止他们打车的男子中,有一个是龙城派出所民警。但龙城派出所拒绝了记者采访,目前尚无权威信源证明拦车人的身份。

尽管受到威胁,王家亲属仍继续着手为周秀云“伸冤“,到山西省政府和省委大门前要求追究责任,然而无果。

但王奎林对新京报记者透露,周秀云死后,太原市公安局小店分局的一名人士曾带着律师找到家属,提出对周秀云赔偿五十四万元,但被家属拒绝。“说白了就是希望私了。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要赔偿我们会通过法律途径,现在是给我妈要个说法。”王奎林说。

除了死者家属外,周秀云的单位郸城县虎岗乡农场场主王传金也受到了“关照”,王传金接受大河报采访称,“我是12月14日接到周秀云家属的电话,说她在山西太原被打死了。我当天即向县农业局领导汇报,领导同意我前去处理。……我到了之后,被当地警方安排到一家宾馆内吃住,警方一名姓杨的副局长亲自和我面谈,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们确实有责任,最好能做做家属的工作,争取得到他们的谅解,警方会多给一些经济补偿,千万别让他们四处上访、闹事”。

三、舆论空间开启,民间力量不断积聚

官方忙着用“非正常方式”扑火,却压不下家属痛失亲人的悲愤。20日,周秀云的外甥晋新锋将此事发布在论坛和微博上,引起关注。几天内,关于此事的报道在网络上流传开来——借由舆论,民间力量开启了在这一事件中活动乃至于与官方博弈的空间。

看到网稿后,大河报的记者四方查证,然而官方却对这一事件讳莫如深,“昨天上午,记者首先与太原市小店分局龙城派出所取得联系,该所值班人员告诉记者:‘网上所发稿件纯属歪曲事实,该事件已由检察机关介入调查,你若要采访,需得到局领导同意。’记者随即与小店公安分局督察部门联系,值班人员称:‘检察机关已经介入调查,我们目前不便接受采访。’” 

默不作声在许多年前或许能让事情“小事化了”,但今天,一旦网络舆论空间开启,沉默便等于退让乃至溃逃。官方左避右闪,网络情绪却在不断发酵。民警王文军脚踩周秀云头发的照片成为点燃民间舆论的第一根稻草,专栏作家六神磊磊的专栏文章颇能代表网民心声,文中对民警踩发的举动发出悲愤的质问:“我努力试着去理解他——你说一个中年男性,怎么会如此憎恨一个陌生女人,要像鲁提辖对待郑屠一样对待她呢。”这个动作被各路评论不断诠释,甚至被当做权力某一切面的象征。媒体人王五四评论“在这国我很少谈生死,不是因为太多而麻木,不是因为沉重而趋避,仅仅只是因为他们太无耻,跟流氓要法治,跟土匪谈正义,多说一句都是自取其辱。权力脚踩民众的头发,这是看得见的人格践踏,还有更多无形的羞辱,你无法躲避……”

至此,官方发声仍然没有出现,倒是一位叫刘金润的值班民警自作主张作了回应,称照片是从当事民警侧后方拍摄,因此产生了脚踩着妇女头发的视觉误差,上传者断章取义故意误导广大网民。这位民警的回应将舆论推向一场情绪更为激烈的争论。死者周秀云的外甥媳妇王星星向中国网事提供了一段时长3分44秒的视频录像,环球网称 “(录像中)不但能看到头发被民警踩在脚下,还能看到民警先左后右换脚踩的细节。”网友紧跟着在微博“微话题”中谴责纯属民警的回应纯属“自己打自己的脸”。

为何“有没有踩头发”成为网络舆论的兴奋点?或许正如相关评论称,究竟有没有踩头发,从视频上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压根用不着进一步论证,网民们较真,只是不满意于当地相关部门的消极应对。“正是这样的消极态度,使其失去了人们的信任,任凭一个值班民警的否认,就掀起了舆论大波。”

四、官方与民间的正面博弈:女工致死的“罪”与“非罪” 

官方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已避无可避,太原警方半情愿地从事件的幕后姗姗走向台前,在26日正式发表声明。通报称,“2月13日,太原市公安局小店分局龙城派出所民警在处置‘龙瑞苑’工地纠纷警情期间,发生一起非正常死亡事件(“12.13”事件),事件发生后,太原公安局立即依法提请检察机关介入调查;同时,立即由局领导带领督察部门展开调查,依规对当事民警作出停止执行职务决定。” 

不出意料,官方回应掀起了围绕这一事件的第三场舆论风暴。声明中暧昧的用词让一直等待官方态度的网民殊为不满,企图用模棱两可的词语蒙混过去的焦点反而标的出事件“罪”与“非罪”的关节点。南都专栏作者、同济大学法学院教授金泽刚在专栏文章《“非正常死亡”不能成为官方护短的借口》直指声明中的两个关键问题:

一是事件中民警的执法方式。金泽刚直指声明中称“处置不当”不足以概括警察行为的性质:“……现有证据足以证明,太原警方的执法何止是轻描淡写的‘处置不当’,其性质用‘粗暴执法’来形容都远远不够……执法的前提条件是,执法者主观上必须是为了制止违法犯罪,实施法律预设的目标,其行为是实现目的的必要手段。但本案所涉警察采取的是暴力殴打手段,甚至在派出所实施殴打,死者及其丈夫等人究竟实施了什么样的严重违法犯罪呢?既然警察的所谓‘执法’行为已经完全偏离了执法的宗旨,那就不能再以正常执法论。我们必须纠正一种错误观念,那就是只要以警方名义,在警方应当执法的范围内实施任何行为都是执法活动。持这种观念,总能够为警察的错误行径寻找从轻处理的借口,从而让警察的违法犯罪行为逃脱法律的制裁。

二是官方刻意强调的周秀云的“非正常死亡”。死者家属曾披露相关部门在死者死后坚持要求尸检,企图证明死者身体本就有恙。而金分析,“将警察暴力导致的‘死亡’说成是‘非正常死亡’,其性质有护短之嫌,在法律上是站不住脚的。这里不仅存在罪与非罪的区别,还存在此罪与彼罪、重罪与轻罪的差异。决定案件性质的是暴力伤害的程度,而不是被害人身体是否有恙。正如伤害一个垂危的病人同样构成故意伤害罪,打死一个垂危的病人同样构成故意杀人罪。”

此外,网友和媒体更是借吐槽声明中所谓“立即依法提请检查机关介入调查”发泄了对官方在这一事件中反应迟缓的不满。死者亲属向记者透露“相关部门十几天也不立案,却一味要求做尸检。”网友因此嘲讽官方“14天的时间成就一个‘立即’,真够‘立即’的”。相关评论称,“事件发生后,当地派出所曾经公开声称周秀云的死亡与其没有关系,直到媒体介入;在媒体的追问下,当地检察机关介入调查,然而官方却迟迟没有回应;事件继续发酵,直到此事件陆续称为各大网站头条。这时,太原市相关部门才发布了上述通报……回忆一下当地有关部门事发后的动作便知,此‘立即’确实有点名不副实。”

发出的声明受到舆论一边倒的嘲弄,官方的行动终于变得真正“立即”起来。12月30日,太原市检察院对外通报,此案犯罪嫌疑人王某涉嫌滥用职权罪被依法批准逮捕;12月31日,太原市小店区检察院依法对“12?13”案件中涉案民警郭某、任某以涉嫌滥用职权罪立案侦查并刑事拘留——新年前夕,这起发生在2014年末梢处的悲剧总算被安上一个“恶有恶报”的“正义”的落脚。

NGOCN据新京报、今日话题、澎湃新闻、大河报、新浪微博等多处资料综合整理,编辑骆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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