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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们无限延长却又终将逝去的青春     
关键词:无限延长 终将逝去 青春
一年一度的国考又开始报名了。同学打来电话说,我们一起报吧。我苦笑,考不上的,那么多人。同学说,那就当练练兵,从现在开始每年都考,有...
一年一度的国考又开始报名了。同学打来电话说,我们一起报吧。我苦笑,考不上的,那么多人。同学说,那就当练练兵,从现在开始每年都考,有时间的时候就看看书,积累知识,没时间就先把手头工作做好。考个三五年,三十五岁之前,我就不信考不上!我还是苦笑,问她,考上了你又想怎样?她停了一会儿,慢慢的说,考上了,工作稳定,不用为生活奔波,到时候也许还可以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再者,也可以给小孩子创造更好的环境,不要让他们把我们走过的路再重新走一遍。我无言以对。我想问她,你适合吃公务员这碗饭,或者说,你觉得你喜欢这样的工作么?同学似乎猜出了我的问题,话筒里传来她一贯低沉而又坚定的声音:我不喜欢当什么公务员,可是工作就只是谋生的手段罢了。况且,我得找机会离开这里,回河南,得把小孩子养大。横竖他是指望不上的。

同学说的那个“他”是她爱人,清华大学硕士毕业,比同学大十岁,快四十了。他们是经别人介绍结的婚,当时他在青海的西部矿业当个不大也不小的中层小领导,同学跟了他,工作也就随之安在了西部矿业。一年之后他们有了小孩,小孩六个月的时候他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哲学专业的博士研究生,是全日制,所以他不得不辞了工作一门心思去读书。工作没了,一个月活生生就少了好几千块钱的收入,家要养,孩子要吃,可是他管不了这些,说走就走了。同学把孩子留在河南老家,自己则又回到青海,继续上班。一个已经一门心思的追求梦想去了,若她再不管不顾,遭罪的只能是小孩。每每说到这些,同学总会叹口气,路被我自己给走错了,现在走到这一步,就当是为什么都不懂的青春买单吧。我就安慰她,他读了博士,出来之后肯定会有更好的选择,说不定还能留北京什么的,岂不更好?不过是四年,说过去就过去了。同学就笑,笑着笑着声音就会有点哽。同学告诉我,三年前,她看上他,就是因为他的理想主义,她觉得他不像一个快四十的人,他懂得很多东西,和他在一起,她觉得心里踏实。可是现在,她最受不了的也还是他的理想主义。岁月不饶人,毕竟什么样的年纪就得做什么样的事情,人不能太自私。你有梦想有追求,可是哪个就没有梦想没有追求呢?家谁来养,小孩谁来管?你要追求理想,OK,那就不要结婚,反倒干净。四年之后,博士读出来,他已经四十五岁,再折腾个十多年,该退休了,还想改变什么?还能改变什么?

可是如果他的初衷本就是做一名学者而不是在企业做一个成绩平平的小领导呢?我问同学。

那又怎么样?钱呢?没有钱,这些不都是空的么?同学的语气无奈而又淡定。
所以你就想考公务员,你以为考上了公务员就能改变这一切?我问她。

考上了至少能离开这儿。他走了,我再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领导虽然没把话说明白,可我心里跟明镜似的。他一声不吭的说走就走了,领导很不高兴,我因为他的事跟领导争辩了几句,领导就更火大。我现在基本上无事可做,因为有编制,谁也赶不走我,不过再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况且,小孩子还在河南,我人在这边,总是牵肠挂肚。走了也好。

对了,你发给我的那个《图自强的个人悲伤》,我昨晚上仔仔细细看过了,写的很好,很真实,我几乎是流着眼泪看完的。可是我想,图自强若是还活着,恐怕最终他也还是会考公务员的。当然,要是逼急了,也许他还会起来革命。同学解嘲似的笑了,他也许会成为变革社会的主力军,也许会一步步沦为体制的牺牲者和受益者。谁知道呢?同学停了一会儿,补充道。

还记得我们大学的时候么?我忽然觉得无话可说,只是下意识的咕哝了一句,并不期待她的回答。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然后慢慢儿的传来三个字儿:我记得。

还记得我们的图书馆么?我问。

记得,我都记得。那时候,我们一心一意要考研,我想着去复旦读新闻,将来毕了业做一个为民请命的记者,社会的良心,你呢,一心一意做着你的文学梦,我到现在还记得你在讲台上朗诵《爱尔克的灯光》时的样子。然后,你第一年就考上了,我耽误了一年,也还是圆了自己的梦,去了复旦。再然后,就到了现在,就跟做梦似的。一恍惚,一折腾,几年的时光就没了。我有时候真不晓得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晃过来的呗。我自我解嘲似的笑着接过同学的话,使劲儿的折腾,又总是不知所终,不晓得自己想要什么,可又总是期盼着能出现奇迹。有时候盼稳定,可有时候又怕稳定。就像我以前在文艺社的时候一个编辑说的那样,要是他知道了自己将来就得一辈子待在文艺社,哪怕是当上社长,只要一想到生命就永远凝滞不前了,他就害怕,就拼了命的想跑……

那是因为你们那个编辑还没有成家,也许他还年轻,还有时间来折腾。不过折腾久了总有倦了累了的那一天。况且,无论你怎么折腾,其实生活都差不多。到头来,没人能免俗。同学几乎是用了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总之,你们那个编辑中文学的毒太深了,你千万别像他那样。

中文学的毒?我重复着同学的话。

是啊,文学的毒。文学是最叫人不安分的东西。她教给人多愁善感,想入非非,不满这个不满那个,可又不告诉人们出路,所以只能让亲近她的人更绝望。你说呢?同学幽幽的说。

我不晓得, 可我从心里欣赏那个编辑。我老老实实的回答,只是,如你所说,他也的确很绝望,骨子里的。我还记得他最喜欢的歌是周云蓬的《九月》和王杰的《我知道我是一个过气的歌手》。只是,也许文学所给与他的不仅仅是绝望,还有一些若有若无的念想,也许他正是为了这个念想在折腾,不是么?

可那又怎么样呢?这念想也许会指引着他进天堂,也许会召唤着他入地狱。也许念想的确能让人老的慢一些,但也可能会适得其反,让人如同聊斋里的那个辛十四娘那样,一夜之间忽然老去,更让人猝不及防。毕竟,越期待,就越容易失望。我们当时考研,不也是为了所谓的念想么?可那又怎么样,实现了么?就算实现了,又能怎样?反正,念想就如同刀尖上的那点儿蜜,还没有够着蜜,就已经触到刀刃了。同学这次语速倒是很快,也许她是不希望我打断她。

对了,你和J还有联系么,她嫁给了上海市郊的一个拆迁户,现在婆家有好几套房子。这下发了!我开始转移话题。

是啊,挺羡慕她的。在上海有房子倒是其次,只是她的小孩一出生,就是上海人了。这是用多少钱多少房子都换不来的。

还有L,在甘肃老家当了三年的乡村教师之后考上了县里的公务员,后来又通过选调考试进了甘肃省办公厅,只是他到现在还在为当年没考上研究生而耿耿于怀。

唉,我倒觉得他应该暗暗庆幸而不是耿耿于怀。

我记得L那时候好像还喜欢过你……

是喜欢过,只怪我没有那个命。怪谁呢?

还有W,她今年考上了北师大的博士研究生,也是哲学。她大概是我们班第一个考上博士的吧,虽然她考研考了两年,而且学校也并不好。可她毕竟是走下去了,我真羡慕她。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挺好。只是,她还没有男朋友,不过这样也好,有男朋友她倒也不见得能考上了。一分心,一折腾,啥都完了。

只是,哲学专业,读出来又能怎样呢?若不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就不应该去读什么文学哲学什么的,免得自寻烦恼,倒应该扎扎实实的学门手艺,到哪都能有口饭吃,谁也挤不走。

可是既然已经学了,若是喜欢,就理应走下去,至少对得起自己。况且,你不是也说,等考上公务员了,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么?

对得起自己,可也得不辜负家人。W不结婚是对的,也许她能成为一个女学者,倘若天时地利人和的话。只是,那样的话,也许她心里会更苦。至于喜欢做的事,我也不过是说说罢了,你又何必那么较真呢?

我早就不较真了。只是,我总也忘不了《爱尔克的灯光》中的那几句话:许多可爱的年轻生命被摧残了,许多有为的年轻心灵被囚禁了,许多人在这个小圈子里痛苦而憔悴的捱着日子……我不晓得这样的悲剧,这种无谓的牺牲还要持续多久!

为什么一定是悲剧呢?有些东西,青春,梦想,激情,早点忘却,也许并不一定是坏事。这些东西太虚,又不利于和谐,于己于人都没有太多实际的用处,只能徒增烦恼。不是么?所以,第一步,还是得考上公务员,改变命运,用你所推崇的觉慧的话说呢,就是自己救自己。

只是,觉慧他们是从“狭的笼”里逃出来,为了青春和梦想;隔了将近一百年,我们却是要重新退回到“狭的笼”里面去,确切的说,也许不是回去,而是用全部的身家性命再造一个“狭的笼”…

不说这个了。再说下去,我们又该睡不着了。听说今年资格审查的过程很长,所以,我们还是要早点报名。一起报吧。同学打了一个呵欠。

一声沉重的叹息之后,同学挂了电话。我觉得心里有点空,就索性披上衣服出去走走。夜晚的交大校园很宁静,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桂花香。教学楼和图书馆都还亮着灯,十年前我刚上大学那会儿我的母校南阳师院是这样,五年前我读研究生的浙江大学是这样,现在我所工作的华东交大校园依然如此。灯下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灯下的面孔却永远是年轻的。青春是轻盈而又美丽的东西,青春总是与梦想息息相关,梦想也是轻盈的。借着她,我们似乎可以飞起来,可是飞着飞着,我们又会落下来,即使没有人将我们往下拽,我们自己也会慢慢儿的落下来。梦做久了也是会累的,所以我们只好将梦想装进墓地,然后在墓地里得到安息;然而也总有一些人,他们是固执的理想主义者,他们不愿用墓地将自己和梦想埋葬,他们宁愿在死无葬身之地中得到永生。这是他们的不幸,也是他们的幸运。

但丁说,箭中了目标,离了弦。我想说的是,我们被青春撞了一下腰,成为了墓地的守望者和叛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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