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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页:有没有第五种人?
关键词:第五种人
有没有第五种人?答案当然是肯定的,这世上到处都是第五种人,大学毕业生大多就属于第五种人,譬如我的同学。一时半会儿还没有缓过神来,不愿意放弃自由去融入体制从而换得保障,没有钱,只有节衣缩食,不愿意放下架子甘当廉价劳动力,当然也就只能望房兴叹。刚开始也许还会优哉游哉,自认为自己是“鸡聚族以争食,凤孤飞而无邻”,可是只需一年甚至更短的时间,他们便会在现实面前乖乖地低下了头。
    我有一个同学,大学的时候读书很用功,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一天不摸书她就觉得对不起每天吃的粮食喝的水。每天上午她六点钟准时起来,读英语,背古文,四年来从不间断。不过人总不是十全十美的,这方面好些,那方面必然也就差一些。这个同学虽说成绩非常好,然而不善交际,很有些孤芳自赏目下无尘的味道。一个女生,倘若家境优越面目姣好,孤芳自赏便是一种美德,那是女神范儿;可若是家境平平长相平平,孤芳自赏便成为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姿态,那是自个儿造了厚厚的茧将自个儿包裹起来,只能算是古怪,不合群。我的这位同学便是这样的一个女生,大学四年,她很少逛街,平常大多数时间是在图书馆;她当然也没有男朋友,不过她所追求的当然也不是这个。她要考研,要改变现状,要成为真正的女神——女神当然是动不得凡心的。大四毕业那年,这位同学如愿以偿考上了暨南大学的外国文学专业。介绍考研经验那天,她特地打扮了一下,光彩照人,因为那一刻她是我们师院大多数学弟学妹们的偶像。她只说了一句,要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就得耐得住寂寞,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而她的声音也是沉稳的,每一个字儿都被她自个儿也被我们深深地印在脑子里。

    可是广州毕竟不是南阳,满满一碗炸酱面,在南阳只要两块钱,在广州只怕是连零头都不够。再说研究生阶段也比不得大学,总不能还伸着手找家里要钱,于是我的这位同学便在业余时间做家教,编书,挣点生活费,日子好赖是糊弄过去了,可若是要咬着牙买件新衣服,那就得捉襟见肘了。尤其是到了找工作的时候,刚开始不懂,到处投简历,买正装,天南海北的瞎跑,攒了一年半载的辛苦钱刚从银行取出来转眼就没了影。可不这样还不行,不甘心,哪怕是有一线希望也得去跑一跑,折腾一下——希望也总是慢慢儿的才灰飞烟灭的。终于在临近毕业的前一天,我的这位同学签了一所私立的三本院校,做行政。以我同学的性格,做学问还可以,搞行政实在是有些勉为其难。她不会说官话不会喝酒不会应酬更要命的是连装也装不好,于是每天总是郁郁寡欢。而更毁人的是在那所学校,她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男人们每天讨论的是发财之道为官之道,女人们每天交流的无非是孩子票子和房子——而这些对于一个刚出校门的女学生而言是多么遥远的东西。你适应不了大环境,又不愿改变自己,那就只能拿点儿死钱,没有票子,当然也就买不起房子,买不了房子,生孩子是多么奢侈的事情。何况我的同学也并没有做好结婚生孩子的打算。毕业那年她才二十六岁,算不上太大,她总觉得不如意只是暂时的,她不会一直这样,若是稀里糊涂的结了婚,那是违背她的初衷的。

    一年之后她辞了职,回到她们家那儿的镇上教高中。中学毕竟每天面对的是小孩子,人际关系单纯些,这一点同学很满意。可是镇上毕竟不比市里,虽说同学是农村出去的,可毕竟在外面呆了那么些年,乍一回到镇上,的确不大习惯。而最要命的是镇上教师想往上调是比较困难的事情,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人际关系,就有勾心斗角,而小地方的明争暗斗往往也更加激烈。想凭关系往上调既然已是不可能,同学只能寄希望于招教考试。可那招教考试要么有职称要求,要么又限制年龄,同学毕业的时候二十六岁,这几年一晃,转眼就快三十了,三十岁就像一道坎,被很多工作单位眼睁睁地卡在门外头。而更毁人的是,三十岁对于女孩子来说就更是一道坎,终身大事让同学越来越揪心。在那个小镇,她基本上接触不到什么人,条件差一些的,当地大专毕业留校的泥腿子教师,她看不上;条件好一些的,比如在市里教书的或者政府公务员,人家又看不上她。况且在那样的小地方,唾沫星子淹死人,你自个儿不着急,可别人的闲言碎语就能淹死你。同学不再说要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要耐得住寂寞,要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是的,她当年多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她当年多么耐得住寂寞,然而这一切又为她带来了什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早知今日还不如当时就不去考什么研究生,白浪费三年的时间,早知今日还不如当年趁年轻早早地嫁个好丈夫,也少了现如今的奔波和尴尬。家里人也越来越不耐烦,总是“某某某高中毕业去打工现在据说已经一个月拿多少多少钱了”,“某某某嫁了个好男人在市里买了好几套房子今年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某某某在外面当了大官今年春节是坐着飞机回来的”,等等,仿佛金钱和房子成了这个时代衡量人们是否成功的唯一标准。家人当然没有错,没有人愿意拥抱贫穷,颠沛流离,空守着一个虚无的目标而坎坷一生;然而,到底什么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是公务员、事业单位编制?是房子和金钱?是的,就是这些,我们所能看到的也就只能是这些。马瘦毛长,人穷志短,一辈子看到头总比一辈子看不到头要更踏实。同学说,可是我以前怎么就不懂得,怎么就那么轴呢?

    我绝非是在构思一个小说,这是当前大部分底层女研究生的生活现状。如果你没有足够的资本嫁一个好丈夫,又没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赋闲在家安安心心准备公务员事业单位考试,等待你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夹缝中求生存,把那点儿所谓的梦想一辈子埋在心里,改变自己去适应并融入大环境;要么就做好彻底失败的准备,不断地奔波流离,不断地折腾,甚至众叛亲离。因为,这社会给了我们太多太多的束缚和规则,你不愿遵守,便只能淘汰出局。

     而我们这个大时代的游戏规则到底是什么?这样的游戏规则又为身处大时代中的小人物带来了什么?我说不清,但我总有一种感觉,社会正在极力营造四种人:一是头脑灵活的官员,是的,能通过事业单位公务员考试的,知识面广,识时务,礼仪得体,即便一时半会儿还留着点儿学生气,可是被大环境一熏陶,迟早都是正儿八经的政府官员。家里有点门道的,削尖了脑袋往上挤,当然你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能力;家里没能耐的,不求升官只求稳定,甘心充当我们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螺丝钉和润滑剂,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人必先活着,爱才有所附丽,稳定当然是头等大事,尤其是对于女生而言;二是积极拉动内需的消费者,消费致死,娱乐至死。办公室里到处是这样的人,因为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东西值得我们去关注,也轮不到我们去关注。老百姓就是老百姓,过太平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别的还是等以后再说吧。况且,你不消费,那就必然成为异类。苹果iPhone5正在全面袭击我们的日常生活,你却非得指着诺基亚1050跟那儿硬抗,而且振振有词的告诉人家你觉得手机只要能够打电话接电话发短信收短信就OK了,恐怕声音就只会越来越微弱直至连你自己也听不到;三是廉价的劳动生产力,譬如生产流水线上的工人,譬如超市营业员,他们休息是为了有力气工作,工作是为了获得最基本的生存保障。当然他们也是我们这个社会得以良性运转的最大的基础和保障,因为他们除了生存,除了活着,几乎没有其他的追求,当然他们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顾及其他。当然除却劳动强度大,劳动时间长,工人的工资其实并不低,算上加班工资,他们甚至比大学毕业生要高一到两倍——当然这也是他们用命拼来的;四是房奴,其实这前三种人也都是第四种人——房奴其实是我们每一个人。吃国家饭服国家管的,热衷于购物的,为了维持最基本的生存而不得不疲于奔命的底层工人,其实也都正被房子这根绳牢牢拽着,而且不愿也不敢放手。不自由其实是自找的,可是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我们每个人却都如同身中魔法,心甘情愿的将自己拉入房奴的行列——因为这似乎成了证明我们活着以及自身价值的唯一依据。

      有没有第五种人?答案当然是肯定的,这世上到处都是第五种人,大学毕业生大多就属于第五种人,譬如我的同学。一时半会儿还没有缓过神来,不愿意放弃自由去融入体制从而换得保障,没有钱,只有节衣缩食,不愿意放下架子甘当廉价劳动力,当然也就只能望房兴叹。刚开始也许还会优哉游哉,自认为自己是“鸡聚族以争食,凤孤飞而无邻”,可是只需一年甚至更短的时间,他们便会在现实面前乖乖地低下了头。当然你可以说这是知识分子的软弱性,但我却认为这是整个人类的软弱性以及从俗性。我们的社会所倡导的是一种“承认的政治”,无论你做什么,首先你得得到社会的承认,否则就是不务正业,就是大逆不道。你傻兮兮的叫嚣着要去追求自己的梦想,譬如要考博,要进高校,要当人上人,可是在沉重的现实面前,梦想却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况且,考上博士,进了高校,成了人上人又如何?等待我们的似乎依然还是沦为房奴的命运——这似乎已然是这个时代的宿命。

     当然成为第五种人也有好处,那就是青春被最大程度的延长。青春的寓意在于模糊的目标,不确定的追求,永不停滞的憧憬以及折腾,而当你立志为某一件事情而搭上一辈子身家性命的时候,青春消失。这是我所理解的青春。

    所以,当我们一遍又一遍的躲在过去的回忆里致青春的时候,是否应当问自己:我们的青春是否真的已经落幕?倘若如此,那又是谁剥夺了我们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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