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之下,呼吸的不平等 - 文章 - 当代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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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顶之下,呼吸的不平等
关键词:穹顶之下
当我们因为雾霾问题而谈发展的代价的时候,好像是所有人均等地分担了发展的代价,但现实不是这样,正是那些被发展抛弃了的人承担了其中最沉重、最惨烈的代价。就像那个老板不小心道出的真相一样,他们只有牺牲的义务,却被剥夺了生存的权利,还有作为人追求健康和幸福的权利。

柴静团队的《穹顶之下》再一次让社会聚焦雾霾问题,雾霾带来的呼吸不适和疾病风险使得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受害者,这增加了人们整治空气污染的紧迫感。然而,有600万之众的尘肺病人每天生活在呼吸的绝望之中,最终窒息而死,他们的苦痛却鲜有人问津。2015年1月1日去世的社会学家乌尔里希·贝克在《风险社会:迈向一种新的现代性》中告诉我们,不同的阶级面对的风险的种类有差别,定义、抵御、化解风险的能力也有差异,在面对环境对于人的侵害的时候,我们也应关注阶级分化带来的不平等和异质性。

首先,不同阶级所面对的风险在种类上和程度上有很大差异。如雾霾这样的“普遍性风险”是各个阶级的人都要面对的,资产阶级和中产阶级可以通过昂贵的空气净化器、改变居住地、居住环境来规避,但是农民工却无力承担这样的成本,又因为居无定所而无法改善居住空间的环境质量。除了雾霾,一些工作岗位的人还要面对一些“特殊性风险”,比如柴静在《穹顶之下》中有讲到:“柴油车的尾气排放出来的颗粒物,毒性远比一般的大,多环芳烃是致癌物,但是,柴油车排放出来的是它的升级版,叫硝基多环芳烃,它的致癌性要高出一个量级,我在延庆的时候看到这些柴油车司机,他们本人就是这种柴油车尾气最大的受害者,是癌症的高危人群。”《穹顶之下》提到的造成雾霾的几大行业,如煤炭、建材、建筑等行业也是尘肺病高发的行业,很多农民工因为生活所迫必须在这些行业的高危岗位工作,就像我们跟进的湖南耒阳、张家界的尘肺病人,他们的家乡地处山区,农业收入微薄,为了负担一家老小的生活所需,这些工人前往深圳打工。教育程度限制了他们的择业范围,所以他们只能从事建筑行业;风钻行业恶劣的作业环境,层层分包、无人负责的劳动保护状况,让他们身染沉疴。他们所患的尘肺病是一种极其严重的职业病,这种病无法根治,不可逆转。关于尘肺病的纪录片《双喜的眼泪》、《造云的山》、《尘肺病人》等都记录了尘肺病对于病人自身及其家人的重创。

其次,我们也应看到不同阶级的人定义、化解风险的能力的差异。柴静的《看见》栏目在2012年底曾经做过一期关于尘肺病的片子,名字叫《沉默的呼吸》。尘肺病人的呼吸并不是沉默的,在片头我们就能听到非常沉重的喘息声,那是垂死的尘肺病人在竭尽全力呼吸。到了尘肺Ⅱ期、Ⅲ期,病人很多完全丧失劳动能力,无法自由行走,呼吸困难,需要借助氧气机,严重者甚至要在肺上打孔才能呼吸。尘肺病人由于长期用药,会伴随着肝炎、肺结核、心脏病、胆囊疾病等并发症,离世的时候常常会在高烧、、抽搐、窒息的痛苦中蜷缩着或跪着死去。由于尘肺的痛苦让病人难以承受,很多病人选择跳楼、上吊、溺亡的方式、或者用剪刀等利器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尘肺病人的痛苦却常常在主流社会中被消声,他们争取权益的过程被阻挠,他们本身被当作不稳定因素被监控。尘肺病人维权难使得资方的违法成本非常低,因此资方可以继续不跟劳动者签订合同、不购买社保、不改善劳动条件,任由工人不断接尘、生病,绝望死去。

最后,我们应该反思资本主义全球化造成的国际间、地区间的不平等,以及经济发展的受益者和代价承担者的不对应。新自由主义全球化使得资本家可以在全球范围内寻找廉价的原料产地、劳动力市场和产品倾销地,中国因此成为世界工厂。就像贝克提到的那样:“全球化风险社会的无产阶级聚在在临近烟囱的地方,居住在第三世界的工业中心的精炼厂和化工厂旁边。”在全球风险社会中,西方发达国家成了可以规避、转移风险的上层阶级,发展中国家则成了风险的承担者。大量财富通过投资收益、品牌效应、专利技术、国际金融等方式输送给发达国家,发展中国家则坠入到“发展主义”的迷思,看不清环境污染与破坏、工人利益受损的恶性后果。在中国也有这样的地区差异,我们关心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PM值,却常常忽略污染问题最严重的工业城市的状况,还有大量得不到监控的乡镇工业区的情况。就像我曾在江西高安的陶瓷城看到遮天蔽日的灰尘,那些已经绝收的庄稼,那些成长中不断生病、手上满是针眼的孩子,而这对于媒体和公众来说,远比不上在雾霾中失色的北京城更引人注目。《穹顶之下》里面有一幕,在河北的一个民营加油站,环保部门的人想要检查柴油的来源地和成分,加油站老板夺走了环保部门人员的证件。柴静说:“环保部门有这个义务权力。”老板说:“你有义务,你有义务没这个权力。” 那句“有义务没有权利”招来纪录片播放现场的哄堂大笑,许多人解读片子的时候意指环保部门借这个纪录片在两会之际争取更多权力和资源,但是我想到的却是见过的职业病工人。当我们因为雾霾问题而谈发展的代价的时候,好像是所有人均等地分担了发展的代价,但现实不是这样,正是那些被发展抛弃了的人承担了其中最沉重、最惨烈的代价。就像那个老板不小心道出的真相一样,他们只有牺牲的义务,却被剥夺了生存的权利,还有作为人追求健康和幸福的权利。

本文为破土工作室特约供稿,破土公众号(potu_groundbreaking),作者微光,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如需转载,请保留此声明及原文链接,并完整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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